周琅醒來的時候, 發現自己是睡在令狐胤的房裏。


    房間裏一個人也沒有,隻有地上陽光投射下的樹影慢悠悠的晃動著。


    周琅起身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勾著床幔的銀鉤, 銀鉤撞在實木上,發出清脆的‘哢噠’聲。


    守在外麵的長青聽到這一聲, 側身問道,“公子醒了嗎?”


    周琅已經坐起來了,彎著腰在穿靴子。


    長青就站在門外靜靜的等著。


    “進來。”


    聽到這一聲,長青才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來。


    周琅看著長青,“我怎麽在這裏?”


    長青目光微閃,“昨夜將軍想請公子過來下棋,沒想到公子醉的不省人事。”


    周琅當然知道自己喝醉了, 他醉的不省人事不是應該換個人陪他來下棋嗎, 怎麽還非要將他扯過來?


    長青說,“將軍說了,公子若是醒了,就自己回去吧。”


    周琅現在也正要疏遠令狐胤, 聽到長青這番話, 也不再這件事上計較,推門就走了。


    他到走到自己院子門口的時候都還在想,令狐胤怎麽開始喜歡半夜找他了?難道是忽然對下棋有了興趣?他這邊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就撞上了等在他院子裏的謝縈懷。


    謝縈懷今日來的格外的早,但周琅不在,他來的再早也沒用,守著在院子裏等到現在, 看到周琅回來了,衣衫還有褶皺的痕跡,迎上去詢問,“你昨晚去了哪裏?”


    “令狐胤讓我陪他下棋。”


    “下棋?”謝縈懷這下覺得古怪了,“他經常晚上找你下棋?不對,你昨夜不是喝醉了嗎?”


    周琅起來了還沒有洗漱,聽到謝縈懷這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不想開口還要耐著性子回答,“也就這幾天,可能是他忽然對下棋有了興趣?我昨夜是喝醉了,就在他那裏睡了一夜。”


    他這話聽的謝縈懷直蹙眉,“你喝醉了他怎麽還讓你去下棋?”


    “我哪裏知道。”周琅推了麵前攔路的謝縈懷一把,“我要去漱口。”


    謝縈懷被他推開,心裏那種奇怪的感覺逼的他有些煩躁,“你昨晚睡在令狐胤那裏?”


    這個問題周琅已經回答了一回,實在不想再複述一遍。


    謝縈懷見他這個模樣,忽然伸手捉住周琅的手腕。周琅轉過頭來,看謝縈懷盯著他,總是帶著笑意的眼中隻有冷意。


    謝縈懷看周琅臉上的驚訝,知道自己此舉有些冒失了,鬆開周琅的手,“你先去洗漱吧。”


    周琅覺得謝縈懷奇怪的很,但麵前謝縈懷又露出往日裏熟悉的笑顏,他心中那一瞬間提起的警惕又瞬間散去。


    周琅進了房間,讓阿七給他打水洗漱,阿七將東西都準備好了之後,謝縈懷就將他打發下去了。


    周琅並未覺得奇怪,他擰了濕帕擦臉,謝縈懷就伸了手過來,將他貼在麵頰上的一縷濕發撥開,指腹還似有若無的擦過他的麵頰。兩人雖然相交甚密,但這樣親密的動作卻還是少有的,周琅不著痕跡的退開,擦了臉就將濕帕丟回了銅盆裏。


    比起周琅的不自然,謝縈懷就坦蕩的多,“等你傷好了,我們就回臨安。”


    “嗯。”周琅應了一聲,“明天我去和令狐胤說一聲。”


    謝縈懷看他在解鬆散的發帶,就撿了桌子上的梳子替他梳披散下來的頭發,“等下就過去和他說吧。”


    “又不是今天走。”周琅道。


    “你早些說,讓他早些知道。”謝縈懷的手指婆娑著周琅的墨發,“再過段時間就要打仗了,他一個將軍,肯定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周琅想了一下,自己反正是要走的,早些和晚些說區別並不大。


    看著周琅思索的模樣,謝縈懷從他手裏抽出發帶,替他將頭發綁了起來。


    周琅因為是站著的,所以低下頭去桌子上找了下發釵,謝縈懷將他頭發綁起來之後,視線落在了周琅掩藏在衣襟下麵的紅痕。


    那個痕跡……


    周琅抬起頭,那紅痕就又被衣襟遮住了。


    “還是明日和令狐胤說吧,我剛從他那裏回來,他不在院子裏。”周琅將發釵插進玉冠裏。


    “就今天。”站在他身後的謝縈懷目光凝在周琅的衣襟上,聲音些微有些冷硬。


    周琅一愣,方才謝縈懷還用的是商量的口吻,怎麽一下就……


    “我和你一起去。”謝縈懷的手指穿過他的頭發,碰了碰他的衣領,似乎是想要幫他將一些碎發撥出來,但是他手指卻在那一處印著紅痕的皮膚上停留了許久。


    周琅拗不過謝縈懷,就帶上他去了令狐胤的院子。


    令狐胤確實不在院子裏。


    周琅看到長青在院子裏,走過去問令狐胤去了哪裏。


    長青看著周琅,又似無意的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後的謝縈懷,“將軍去演武廳了。”


    “演武廳?”謝縈懷初來乍到,哪裏知道演武廳在哪裏?


    周琅扯了他的袖子,“我知道。”上回令狐胤帶他去過一回。


    周琅帶著謝縈懷去了演武廳,上回來這裏時,這裏人並不多,這一回卻不知道為何,演武廳裏,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著很多人。多是一些穿著鎧甲,在軍中擔任職務的將領。和演武場不同,周琅隔得遠遠的,都能聽到激憤的呐喊聲。


    因為圍著的人太多,周琅擠不進去,兩人就站在外麵等著人散去。


    等了片刻,那圍的緊緊的人果然散開了,一個袒露著上半身的壯漢滾了出來,肩胛上的血和地上的黃沙混合在一起,那些人俱是齊齊的往後退了一步。


    周琅這才看清,人群裏應該是在比武,一個年輕的小將軍持槍走到那倒地的人麵前,指著他說了句什麽話,周琅還沒聽清,那聲音就被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淹沒。


    謝縈懷不喜歡這熱烘烘的汗氣,掩著唇鼻往後退了一步。


    人群很快又圍攏,周琅想看比武,就又往前走了幾步,謝縈懷卻拉住他,“別過去。”


    周琅說,“我想看。”


    “一群莽夫打架,有什麽好看的。”謝縈懷一臉嫌惡。


    周琅正要開口,忽然聽那圍著的眾人喊了一句‘殺’,他被吸引了視線,卻根本看不到裏麵的場景。


    謝縈懷看周琅這副眼巴巴的模樣,一攬他的腰,腳尖一點就攀上了一座箭塔。


    “看吧。”謝縈懷鬆了手。


    周琅站在箭塔上,低頭果然能將整個演武廳收入眼底。


    被眾人圍著的兩人打的正酣,隻是因為有一幫人喊聲的慫恿,幾乎每一把都要見血。但那點傷痛不僅沒有讓人退卻,反而激起了更強烈的戰意。


    謝縈懷是真的沒興致,他看著站在人群最中間的令狐胤,眼中有說不出的情緒在翻湧。


    打完幾場之後,周琅沒想到看到了熟人,那頗有些靦腆的肖時卿手持紅纓槍的時候,竟也是英武萬分。


    謝縈懷也看出了周琅麵色的變化。


    肖時卿一連贏了好幾場,到最後令狐胤起身了。


    周琅還沒見過令狐胤動武,這下連眼睛都不眨了。這一把打的很快,肖時卿接了幾招就有些不支了,周琅是個外行,看不出什麽門道來,隻覺得令狐胤動作又快又狠,周琅有幾回都看到肖時卿握著槍杆的手在發抖。


    那不是害怕,純粹是力量的不支。


    謝縈懷知道令狐胤的底細,看了一眼就知道令狐胤還是留了情麵的,因為他出手多是殺招,現在不願傷人,那一招一式就發揮不出威力來。肖時卿卻不同,他是盡了全力想要贏的,所以在周琅看來是打的難舍難分。


    “謝小侯爺,你說誰會贏?”周琅語氣裏都掩飾不住興奮。


    謝縈懷正要開口,卻見令狐胤直指肖時卿胸腔的一槍改刺為挑,將他手中的紅纓槍挑開,但是因為那一招力道太大,那紅纓槍破空往他們兩人站的地方而來。


    謝縈懷正要帶著周琅避開,沒想到令狐胤的動作更快一步,幾步踏地,身形有如鷹隼一般,生生將那去勢如電的紅纓槍生生拽了下來。


    這一番變故隻發生在瞬息。


    周琅明顯是嚇住了,怔怔的看著站在箭塔下的令狐胤冷著麵色,對他道,“周弟,你來這裏做什麽?”


    周琅一時不知怎麽開口,謝縈懷卻忽然攬住他的腰,將他從箭塔上帶下來,走到令狐胤身邊,笑道,“他有事要同令狐將軍說。”


    令狐胤麵色還有些發白,手中握著的紅纓槍槍頭還在顫動,可見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氣。


    “哥哥……”周琅還沒見過令狐胤神色這麽陰沉的模樣。


    令狐胤手上握著的紅纓槍丟到地上,“過來說話。”說著就轉頭往旁邊走去了。


    周琅看了謝縈懷一眼,跟了上去。


    令狐胤已經隱隱猜到周琅今天過來是要說什麽了,但他還是等著周琅自己開口。


    周琅麵對著令狐胤總有些躊躇,“哥哥,我今日過來,是想同你辭行。”


    令狐胤麵色還是冰一般。


    周琅沒有得到回應,又叫了令狐胤一聲。令狐胤忽然轉過頭,深不見底的眼睛望著他,“你要走就走,不用和我說。”


    周琅被令狐胤這個態度噎了一下。


    “馬已經替你備好了。”說完這一句,令狐胤再不看周琅一眼,徑自往人群裏走。


    “哥哥……”


    “還有什麽事嗎?”令狐胤側過頭,額上血紅色的寶石仿佛是沾在額上的血跡。


    謝縈懷說,“無事了,勞哥哥費心了。”說完他就扯了周琅的袖擺一下,周琅這一下才像是回過神,又看了令狐胤的背影一眼,就跟著謝縈懷走了。


    肖時卿看到周琅本來是想過去同他說幾句話的,但他看將軍神色陰沉的很,就不敢過去打擾。


    令狐胤走到肖時卿麵前,“再來打一場。”


    肖時卿心裏沒來由的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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