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千河在門口敲了敲門。


    周琅還在看銅鏡中的自己, “何事?”


    “將軍送了東西過來。”千河說。


    周琅微微一怔,出去就看長青拎著一個食盒站在院子門口。周琅看見是長青, 麵色就冷了幾分。


    長青拎著食盒,“周公子, 將軍讓我送了些吃的過來。”


    提了令狐胤,周琅必須就要收下了。


    “千河。”


    聽到周琅這一聲,千河走過去將食盒接了下來。


    “東西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周琅下了逐客令。


    長青本來將東西送到了,就理應回去複命了,但看見周琅這擺在臉上的厭棄,就又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周公子, 將軍還有話讓我帶給你。”


    往房間裏走的周琅腳步一頓,回過頭問道,“什麽話?”


    “將軍叮囑,隻讓我與周公子一人說。”不知什麽時候, 長青撒起謊來, 也是這樣的坦蕩。


    周琅想著令狐胤應該有什麽要事要同他說,才會又送吃的又傳話的,所以聽長青所說,也不疑其他,引著長青進了自己的房門。


    周琅的住處是阿七幾個布置的,和從前在將軍府的住處一樣,屋子裏擺著的香爐裏還點著周琅最喜歡聞的紫述香。


    那味道和周琅身上的香氣如出一轍。


    “將軍要與我說什麽?”周琅轉過頭來問他。


    長青的謊話是他臨時瞎編的, 現在陡然聽周琅問起來,還怔了片刻。


    周琅以為事情隱秘,而長青又是嚴肅沉靜的姿態,就走到他麵前,將耳朵湊了過去,“現在可以說了吧。”


    長青覺得屋子裏那似有若無的香氣忽然濃烈起來,仿佛是從周琅的肌膚裏透出來的。


    周琅卻一無所覺,見長青半響不開口,站直了皺眉望著他,“你到底說不說?”


    長青忽然想到一個借口,“將軍說——”


    周琅將耳朵湊近。


    “周公子再靠近些。”長青說。


    周琅不疑有他。


    兩人距離愈近,長青覺得自己仿佛一張口就能銜住周琅圓潤的耳珠。而後他壓低聲音道,“將軍說,廚房做的湯玉繡丸周公子要趁熱吃,涼了會有腥味。”


    周琅麵色由白轉青,聲音也不由拔高了幾度,“好啊,你敢耍我!”


    長青麵上還是那副嚴肅的神情,隻是眼中卻已蕩開了些微笑意,“周公子,將軍讓我帶的話我已經帶到了。屬下告退。”


    說完,長青就徑自從屋子裏退出去了。


    周琅隻覺長青是故意戲耍他,又想到昨晚的事,一腳將麵前的凳子踹翻。


    外麵的千河沒想到那長青剛從房間裏走出來,房間裏就鬧出了那麽大的動靜,連忙進房裏一看,卻見周琅冷著一張臉。


    “公子?”千河看的出周琅是生氣了,隻是不知那長青是說了什麽話,才惹的公子踹了凳子。


    “出去!”


    千河看了周琅一眼,帶上門退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千河算著周琅也應該消氣了,就小聲提醒道,“公子,將軍送來的吃食要冷了。”


    周琅氣也隻是氣一會,千河熟悉他的脾氣,果真,周琅聽到他的話,就鬆了口,“送進來吧。”


    千河拎著食盒進來了,在周琅的麵前將食盒裏的盤碟端出來擺在了桌子上。


    令狐胤是真的有心,每一道菜品相都好看的很,就是周琅這樣挑剔的人,也忍不住拿起筷子嚐了一口。


    魚肉做的丸子,肉質細膩,口齒留香。周琅一連吃了幾個,千河難得看到周琅在來軍營之後有這樣的胃口,在心裏將那道菜記了下來,想著以後吩咐廚房多做上一些。


    周琅吃了兩口,也覺得十分可口,就問千河,“這道菜叫什麽?”


    千河,“湯玉繡丸。”


    周琅一聽這四個字,手上捏著的筷子就一頓。


    “公子怎麽不吃了?”


    “不吃了,把這道菜拿下去。”周琅是被長青影響了食欲。


    千河默不作聲的將這道菜收回了食盒裏。


    周琅這才動筷。


    那邊的肖時卿就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了,令狐胤忽然去了演武場,看見演武場上隻有燕城一個人,詢問了肖時卿的去處之後,令狐胤又令人吹響了號角。


    這一聲號角落下不久之後,肖時卿才氣喘籲籲的從南門一路跑過來。


    演武場上的新兵皆望著他。


    肖時卿走到令狐胤身邊,單膝跪下請罪,“將軍——”


    “你去了哪裏?”令狐胤麵沉如水。


    “屬下——”肖時卿自然不敢扯上周琅,督軍期間離開演武場,已經是犯了軍規。


    令狐胤哪裏還有周琅所見的斯文模樣,他手中一柄□□直指肖時卿的眉目,“不說?”


    “屬下觸犯軍規,甘願受罰!”肖時卿知道令狐胤向來公私分明,再被質問下去隻怕要將周琅扯出來,於是一口將罪責全部擔了下來。


    槍尖從肖時卿的眉目間收了回去。


    “擅離職守,杖責五十。你身為督軍,罪加一等。”令狐胤此時哪裏還有周琅見到的半點斯文可親的模樣,通身都帶著一種久經殺伐曆練出來的威嚴,“下去領罰。”


    肖時卿起身,他身邊站著的新兵四散開。


    燕城擔憂的望著他。尋常杖責五十,都要在床上躺上幾天,肖時卿這一百下,不知道要養多久。


    執杖行刑的人走了過來。


    肖時卿趴在地上,眾人皆望著他受罰。


    木板落在人身上的聲音沉悶的很。


    “一——二——”


    旁人都知道肖郎將是令狐胤愛將,如今愛將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令狐胤不包庇不說,還罰的更重。


    “二十——二十一——”


    肖時卿額上出了汗,咬著牙,眉頭緊緊蹙起。


    燕城別過頭不願再看。


    令狐胤就站在肖時卿身前,看著他受著杖責。


    “九十三——九十四——”


    肖時卿原本停止的脊背現在也彎了下去,額上的汗大滴大滴的落在黃土地裏。


    “一百——”


    聽到這一聲,燕城連忙走近了想要去扶肖時卿,令狐胤隻抬眼的一個動作,就將燕城釘在了原地。


    受了杖責幾乎癱在地上的肖時卿隻喘了幾口氣,就撐著地勉強站了起來。


    “回去吧。”令狐胤道。


    燕城跑過來,扶住肖時卿的胳膊。


    令狐胤望了一眼身旁的人,“韓琦,今日你來督軍。”


    叫韓琦的人立即應道,“是!”


    聽令狐胤說,燕城知道將軍是默許了他送肖時卿回去,他扶著肖時卿往外走,肖時卿的腰都直不起來,臉色慘白,隻由燕城攙著才回到住處。


    燕城和肖時卿住在一處,他將肖時卿扶到床榻上,去外麵打了一盆涼水進來。


    燕城將銅盆放在腳下,然後將肖時卿上身的衣服褪了下來。


    肖時卿整個後腰都變成了紫色,有的板子還落到了他脊背上,印下的痕跡已經腫了起來。


    燕城將毛巾擰了一條給他,“忍著些。”


    肖時卿接住了,將毛巾咬在嘴巴裏。


    燕城用手將肖時卿身後的淤血推開,而後又用毛巾蘸水敷在他的腰上。


    肖時卿將毛巾吐出來的時候,嘴巴裏都咬出了血。


    “今日你是怎麽回事?”燕城覺得今日的肖時卿太奇怪了一些。


    肖時卿趴在床上,聲音有些悶,“沒事。”


    “方才你去了哪裏?我看將軍來了,讓人找你也沒找到。”燕城說。


    肖時卿想到下午與周琅一起喝茶的時候,那茶葉是苦的,他卻覺得甜。


    燕城看他又出了神,推了他一把,“你是真的喝多了酒,把腦子喝傻了?”


    肖時卿這一下還嘴了,“你才喝傻了。”


    “我可沒喝。”燕城說。昨日他找了個借口,就沒有去酒席上去。


    肖時卿枕著胳膊,因為腰上覆著冰涼的濕毛巾,一時感覺不到什麽痛楚,所以挪揄起了燕城來,“你還記得上回喝醉的事?”


    一提上次的事,燕城就變了臉色。


    “那天喝醉了,嚷嚷著要將軍給你討媳婦。”肖時卿道,“還說要腰細的,要叫你相公——”


    “你住嘴!”一提到那天的事,燕城的臉就滾燙起來。


    他在軍中隻與肖時卿關係最好,於其他人都不願多言,但那一日在酒席上喝醉了之後,說了那樣和他平日裏大相徑庭的話——如今過了幾天,軍中還有許多人拿此事挪揄他。實在是……


    “你自己敢對將軍提,還怕旁人說嗎?”肖時卿一點都不怕燕城的威脅。


    燕城爭辯,“我那是喝醉了……”


    “酒後吐真言。”


    燕城咬牙,“是胡言!”


    他竭力爭辯,來掩飾自己此刻的心虛。他現在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紀,知曉男女之事也是尋常,那一日他所說,確實是心中所想。隻是他對外一直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有了這樣的落差才會叫人反複提及。


    肖時卿隻哼笑一聲。


    “好啊肖時卿!”燕城站了起來,“枉我將你扶回來,你卻拿這樁事來做我的文章!”


    肖時卿躺在床上動彈不了,隻能轉過頭來,“你的文章還用得著我做?你晚上睡著時都自己喊了好幾回了。”


    燕城聽肖時卿的話,臉色一僵。他這幾日確實做了許多春夢,夢中與人翻雲覆雨,但這夢畢竟是夢,怎麽會被旁人知曉。他這麽一想,便隻當肖時卿是在唬他,“你說,我喊了什麽?”


    “你喊娘子,你的腰好細——”


    燕城的臉陡然漲紅。他記得夢裏自己攬著一個人的腰,隻是因為是夢,醒來之後就記不清那人的麵貌了。


    肖時卿知道他麵皮薄,說出這番話逼得他說不出話之後,就住口了。


    燕城卻忽然壓低了聲音問他,“我……我什麽時候這麽,這麽說了?”


    肖時卿給他數,“昨天晚上,前天晚上,大前天晚上——你都喊了。”


    “是……是喊的?”燕城羞澀尷尬的臉通紅,卻還是要問。


    肖時卿說,“是啊,你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捂著耳朵睡嗎?”


    燕城忽然往後退了一步,裝著水的銅盆被他帶翻,水流了一地他也顧不得。他隻覺得沒有了臉麵,也不管床上躺著的肖時卿了,扭頭就從房間裏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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