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受了這麽大的驚嚇,病的眼前發黑,但他不敢叫令狐柔知道了,自己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熬。  伺候他的奴才是個腿腳不太好的老仆,灑掃房屋還好,伺候人這一類的精細活卻做不來。周公子從前身邊伺候的,哪個不是一等一的伶俐人,這老仆愚鈍不說,年紀又大了,周公子心裏尚且還有幾分尊老,說什麽也不好意思讓老人家伺候。  可他如今一身的傷,衣服都穿不齊整,廚房裏的膳食端到屋子裏來,他才能可憐兮兮的扒拉兩口。  周公子回想自己從前的快活日子,又思及當下淒慘模樣,可真真是悲從中來。一碗魚翅羹吃了半個時辰,每每舉著,歎息一聲又放下。就這麽反反複複了幾回,好好一碗魚翅羹都冷的難以入口。  而那令狐柔也不會那麽容易放過他,到傍晚的時候,就派了仆人過來讓周琅過去前廳用膳。  周琅衣裳都不敢穿,身上都是傷,就是上好的綾羅綢緞,碰一碰皮膚都覺得火燒火燎的疼。但是令狐柔那邊,他又不敢推脫,咬著牙換好了衣裳,跟著仆人前去赴約。  前廳裏,令狐胤和令狐柔相對而坐,兩人還未動筷,想來是在等他。  周琅就是不認識令狐胤,現在見到他坐的位置,也是該猜測到了他的身份。隻是這令狐胤實在和他沒有什麽幹係,他隻瞥了一眼移開了目光。  令狐柔臉色有些冷,見到周琅過來,一雙眼死死的盯著他。  周琅原本就怕極了令狐柔,昨夜又被這令狐柔那樣對待,可不被盯的汗如雨下。  “既然來了,就坐下吃飯吧。”令狐胤也見到了周琅這副模樣,穿著寬袍大袖的俊秀青年,站在門口進退兩難的模樣實在是惹得人心憐。  令狐胤都這麽說了,令狐柔又怎麽會有二話,她語氣生冷,“坐。”  周琅可不敢坐在令狐柔身邊,但是麵前隻有令狐胤和令狐柔中間擺著一張凳子,他硬著頭皮坐下去。  落座的那一瞬,扯到了傷處,臉色又白了幾分。  令狐柔也不是第一回同周琅用膳,從前兩人錦瑟和鳴的時候,周琅親自為她布菜,但如今這個場景,就是讓周琅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去招惹令狐柔。  周琅手背上都還有許多紅痕,他為了不碰到傷處,穿的寬袖的衣裳,但也因為袖口太寬,手一抬,那紅痕遍布的胳膊就露了出來,令狐胤就是沒有那個心思,也不小心瞥到了好幾眼。  令狐柔的氣還沒有消,周琅抬手去夾菜的時候,她就故意去夾他要夾的菜,幾次之後,周琅隻能悻悻收回手。  “怎麽不動筷,是飯菜不合胃口?”令狐柔還故意這麽刺他。  周琅哄其他女子,蜜語甜言信手拈來,但這令狐柔又和其他女子不同,搞得他如坐針氈,他隻能低頭回到,“可能是吹了風,沒什麽胃口。”  令狐柔嗤笑一聲,周琅的手都跟著抖了一下。  令狐柔站起身,將袖子挽起來,舉著筷子將隔得很遠的一道菜夾到周琅碗裏,“夫君昨日確實辛苦,該吃些東西補補。”  周琅看到令狐柔夾進碗裏的鹿鞭,額上開始冒冷汗了。  令狐柔看到他不動筷,開口催促一句,“吃啊。”那一聲,隱隱已有威脅的意味。  周琅瑟瑟的舉筷,筷子點著瓷盤。  “既然吹了風,就少沾些葷腥。”令狐胤抬眼說道。  令狐柔沒想到令狐胤會回護周琅,當即臉色就陰鬱了幾分。  令狐胤將周琅麵前的碗換到一邊,然後吩咐身後的長青新拿了一副碗筷過來。  用膳已經用了一半,周琅在心裏鬆了一口氣,以為今日是已經無事了,沒想到身邊的令狐柔忽然道,“今日這一頓飯,是為我哥接風洗塵擺的——我與我哥自小不分彼此,所以不講那些虛禮,夫君就不一樣了。無酒哪裏稱得上是接風洗塵?”  周琅知道令狐柔是故意為難他,但他有錯在先,再大的刁難他也得擔著。  “夫人教訓的是,倒是我失禮了。”周琅勉強一笑,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既然是你的兄長,那我自然也要叫一聲哥哥。”  令狐胤看了他一眼,見這柔柔弱弱的公子站起來,卻也是身姿清越,玉樹臨風。  “拿酒來!”令狐柔道。  伺候的仆人即刻捧了兩壇陳酒過來。  令狐柔拿了搪瓷大碗,倒了兩大碗。  周琅看著那碗,心裏就咯噔了一下。他喝酒,從來都是用的嬌小別致的白玉杯,這麽一大碗擺在他麵前,叫他心裏陡然發怵。  令狐胤在軍營裏廝混過,這搪瓷大碗對他來說實在是小事一樁,他看了一眼周琅為難的神色,心裏笑了兩聲。他麵上雖然護著周琅,但令狐柔始終是他妹妹,妹妹嫁的夫郎四處尋歡作樂,也是該好好教訓一二。於是令狐胤端著碗站了起來。  令狐胤要比周琅高許多,一站起來,周琅就嚇了一跳——這令狐家的大公子,怎麽和胡人一般高大?  “周公子。”令狐胤望著麵前俊秀的男子,“你既娶了我那任性的妹妹,以後凡事可就要多擔待一些了。”  “哥哥生疏了。”周琅自下而上的望過來,點星一般的明眸,叫令狐胤都看的微怔。掩飾性的,令狐胤舉起搪瓷的大碗,一飲而盡。  周琅見令狐胤一碗飲盡,知道已無退路,閉眼灌了一大口。  值得一提的是,令狐家是武將世家,家裏的酒,大多是禦賜的烈酒,就是有些是酒莊裏貢的,也是一等一的陳酒,烈酒。令狐胤在邊疆飲酒已經習慣了,所以才能做到一飲而盡。周琅平日裏最多喝喝清酒花釀,這麽魯莽的一口,從喉嚨一直灼到胃部。  令狐胤放下碗,就見到周琅紅豔豔的嘴唇和水波瀲灩的明眸。  令狐柔又替兩人滿上,“我成親也不見哥哥回來,這一杯罰酒你們就一並喝了吧。”  令狐胤聽了令狐柔的話,搖頭笑了一聲,他自小與令狐柔不親,也不是不親,隻是令狐柔從小就怕他,久而久之,兩人之間關係愈遠,但血緣始終還在,“這一杯罰酒我是該喝。”說完又是一飲而盡。  周琅已經見識了這酒有多烈酒,舉杯遲疑了一陣,才咬牙喝下。  他這一回喝的就沒有頭一回那麽魯莽了,第一口喝了一半,放下來緩了一會兒,才又舉杯飲盡。  令狐胤看著他的模樣,心裏倒是有了幾分興味。  周琅喝完第二大碗,已經有些站不穩了,扶著桌子才穩住自己。  “周公子已經有些不勝酒力了。”令狐胤喝了這兩碗,方才是來了些精神,振奮了一些。  周琅的脖頸泛紅,不是酒鬼的那種讓人生厭的深紅,而是一種三月雨沾春衫,欲語還休的薄紅。胭脂一般淡,胭脂一般濃豔。  周琅還未說話,令狐柔又滿上了兩杯。  “接風洗塵,不是就應該不醉不歸麽?”  令狐胤也存了捉弄的心思,所以並不勸阻,“前兩杯都是我先喝的,這一次就讓給周公子好了。”  周琅喝了兩大碗酒,等到全身的皮膚燒的發燙,那些被鞭笞出來的痕跡癢痛交織的時候,他才明白過來令狐柔是存著什麽心思,但是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  他又勉力喝下第三碗。  脖子上的紅燒到了臉頰,紅的燙人。  眼睛裏的霧氣更重了一些。  周琅本來是那種很清俊秀雅的長相,男女見到都會讚一聲公子如玉,隻是這玉喝醉了,變成了一灘水,水裏混合著女子的胭脂水粉——眼波是水,吞吐的氣息是水。低垂的睫羽微微顫抖。呼出的氣息裏是酒香和熏人……好似是脂粉一樣的香氣。  令狐胤隻看了一眼,就覺得喉嚨有些幹,於是他也喝下了第三碗酒。  周琅身上的衣服本來穿的緊實,現如今酒氣上頭,全身燙的厲害,那些灼人的溫度,催化的傷口又疼又麻又癢。  令狐柔咬牙要去倒第四杯酒。  她就要他疼——  周琅是真的有些扛不住了,他喝酒向來都是淺嚐即止,今日喝了這麽多烈酒,他見到令狐柔倒了第四杯,但他知道自己是喝不下第四杯了的。  令狐柔的手腕上覆上了一隻手。  令狐柔抬起頭,見到周琅衝她一笑——  這一笑不知道該怎麽說,眼裏的水氣都要撲簌簌的掉下來,露出那雙睡著星辰的眼來。  “柔兒,我真的喝不下了。”周琅這麽對她說。  可憐兮兮的,又帶著幾分試探性的討好意味。  令狐柔那咬牙切齒的恨意頃刻間潰不成軍。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明明做了錯事,卻還是可以一臉無辜向你求饒。好似根本不理解自己為什麽會受到這樣的待遇。  令狐柔忍不住抬手扶住他的雙肩。  令狐胤看著令狐柔將酒壺推開,而後對他說,“哥,周郎他喝醉了,今日就到此為止了,改日我還你一桌接風宴。”雖然是對著他在說,但是滿心滿眼裏隻有周琅一個人。  令狐胤擺擺手。  令狐柔牽著周琅的手往外走,出了門,周琅一下往前踉蹌了一步。令狐柔一驚,錯步向前,兩人一下相擁在一起。  令狐柔原本是要推開周琅的,沒想到周琅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胃裏好疼,身上也好疼。”  聲音壓得很低,又帶著三分醉意。  令狐柔又生氣又心疼,最後隻咬著牙說,“誰讓你要惹我生氣。”  “柔兒不生氣了好不好?”  過來許久之後,令狐柔才帶著幾分鼻音的哼了一聲。  周琅此刻當然沒有醉,他借著醉意才敢靠著令狐柔這麽哄她的。現在終於哄的她給了這麽一個承諾,隻覺得從昨日就戰戰兢兢的心勉強吞回到了肚子裏。  “嘶——”  這一聲是因為令狐柔一口咬在了周琅的脖頸上,周琅發出的痛呼。  “你若再敢同其他女子混在一起,我就——弄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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