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南離開翰林院的時候,已經過了酉時。


    日落西山,天邊的一縷殘陽落在這位大夏朝三皇子身上時,自他肩背處往下延伸出了一道金黃色的光幕,遠遠望去,好似黃袍加身。


    他自覺與許星牧相逢恨晚,本想拉著對方回府邸內把酒言歡,奈何王大人久不見許星牧回去,竟擼著袖子出來尋人,以修書的名義將其強行帶了回去。


    臨南隻能依依惜別,臨走時囑咐隨行的黑衣護衛就守在翰林院附近,暗中保護許大人的安危。


    畢竟今日明訪翰林院,臨南並未刻意隱瞞行蹤,想來皇城裏不少人已經關注到他的動向。


    也不難猜出他此行的目的。


    若是許星牧加入嫡子黨派的消息傳出去,那些激進的太子黨中,很難保證不會出現某些極端人士,為了太子伯約的政權穩定,從而不顧一切要將許星牧這個變數徹底鏟除。


    所以除了那名黑衣護衛外,臨南回府後又迅速調遣大量的武道高手秘密前往翰林院,並且借調了摘星樓的三十名五品以上的術士,準備長期日夜守護許星牧。


    教宗大人在天黑前來到了三皇子的府邸敬人府,他望著神色淡然的臨南,隻問了兩個字,“如何?”


    “妥。”


    臨南簡單回道。


    語氣平靜,但眼中卻散露著如釋重負後的驚喜。


    許星牧答應站在己方陣營,這場儲君之爭的勝算便已達到九成。


    教宗點點頭,適時提醒了句,“不要太得意忘形,小心金京那邊惱羞成怒,做出些不太合規矩的事兒。”


    “他敢!”


    臨南皺起眉,拍著桌子站起來,“伯約的手再長,莫非還能伸到敬人府中來?大家各憑本事,公平競爭,他要是敢亂來,本王可也就顧不得什麽兄弟情麵了!”


    “太子身份尊貴,自然不會做些出格的事,但是難保那些思想腐化的老臣們不會。”


    教宗說道,“而且你也別高興得太早,能夠幫助你的,是日後成為北境之主的許大人,而不是現在這樣一位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所以想要讓他給你站隊的前提,是得先確保他能安安穩穩的活到繼承北境大統的那一天。”


    他看了眼臨南,繼續說道,“殿下,你的父親已經快要邁步一品,壽元近乎無盡,他有大把的時間去好好看清你和太子的能力。也就是說,這場諸君之爭,可能要持續很久,誰能笑到最後,還真不好說。至少現在看來,你和那位許大人,都還需要很長時間的成長和沉澱。”


    臨南沉沉點頭,眼神冷靜了不少。


    他忽然問道,“首輔大人那邊,還是不肯鬆口?”


    教宗笑了笑,“張居然這老頭每年都要往金京跑個十幾趟,每次都是住在太子寢宮,滿身的本事和學問近乎傾囊相受,太子殿下對他比對陛下還要親近,你說,他會不會鬆口?”


    臨南眉眼一沉,冷哼了聲,“首輔大人今年也該有個七十高齡了吧,跑得這麽勤快,不怕半路上出事嗎?”


    教宗斜了他一眼,“龍虎山的金丹給他當飯吃,身體比一般的武夫還要強橫,能出什麽事兒?”


    “我的意思是,出點意外什麽的,金京路遠,難保不會碰到幾個前朝餘孽。”


    臨南躲開了教宗的眼神,語氣雖冷,但明顯有些心虛。


    教宗掉頭就走,邊走邊搖頭,“這話就當我沒聽到......首輔大人乃百官之首,也是大夏朝唯一一個未曾修行,卻能擁有浩然之氣的人間大儒,你敢動他,皇子的身份都保不住你!”


    一句話給臨南的滿身戾氣逼了回去。


    他歎了口氣,緩緩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那片漸沉的暗色,忽然開口,“金京那邊有沒有消息傳來?明日的冬狩大會,太子參不參加?”


    一名侍奉在一旁的府內小太監恭敬說道,“太子那邊說,如今政務繁忙,他就不返京了,正好首輔大人昨日剛去了金京,他好跟後麵多學點東西。”


    “哼!他倒是挺會裝!”


    臨南猛然一拳砸出窗外,強大的勁氣隨冷風落至院內,竟硬生生在厚實的土層間轟出了一個幽暗深坑。


    “殿下威武!”


    小太監趕忙拍個馬屁。


    “威武個屁!”


    臨南笑罵一聲,“取本王劍來!再抓三十隻赤木狼,本王先來練練手!”


    “諾!”


    小太監倒退而出,沒過多久就捧來一柄鐵鞘闊劍。


    敬人府地下有座密牢,裏麵關押的不是犯人,而是無數種類的凶猛野獸,明日冬狩大會中獵捕的赤木狼也在其中。


    臨南脫掉長袍,上身寢衣紮在腰間,露出了精壯有力的強橫體魄,他手提闊劍,一言不發走進了內院,沒過多久,府內高手便將三十隻體型巨大,正在厲聲咆哮的赤木狼抓了過來。


    一人一劍,沒有絲毫猶豫,便似鬼魅一般殺入狼群之中,小太監麵無表情站在一旁,像是對於自家主子的“雅興”早已習慣。


    不過半個時辰,院內狼嚎聲瞬止,滿地殘肢斷首,赤木狼死絕……臨南站在血水之間,似是尤不解興,他狠狠一劍插入地麵,咬牙惡狠狠喊出了兩個字,“伯約!”


    ……


    翰林院。


    深夜清寒,衙署內大小官員近乎全部走光。


    許星牧也在那位侍講學士的帶領下離開。


    吏部的任職流程還沒下來,暫時沒有分到住的地方,隻能先借住在林青那裏。


    臨走時他看了一眼王大人,見其仍在書案前奮筆疾書,偶爾會翻出一本古籍來瀏覽,認真的狀態讓許星牧頗為汗顏。


    今晚的王大人似乎心事重重,全程沒有抬頭,燈火映照下的他顯得有些憂鬱。


    再晚些時候,有人送來了一爐炭火,屋內頓時多出了幾分暖意。


    王大人以為是衙署內的小廝,便呼喚了聲,想讓對方去倒杯熱茶。


    可那人卻並沒有動,反而是輕輕笑道,“怎麽,王大人,本宮調去金京才五年,就把主子當下人使喚了?”


    這個聲音剛一響起,王大人渾身一震,他猛然抬起頭,站在麵前的是一位穿著藍色長袍的俊朗青年。


    雖五年沒見,但依稀能看出對方眉眼間的貴氣,以及那股與生俱來的威嚴氣息。


    “太子殿下!”


    王大人又驚又喜,趕忙跪地叩拜,“不是說明日的冬狩大會不參加了?怎麽突然返京?”


    “本宮要是不回來,豈不是讓我那三弟獨自出風頭?”


    太子伯約看上去相當沉穩,臉上雖帶著淺淺的笑意,但舉手投足間卻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大人,在一陣歎息聲中將他扶起,“臨南來過了?”


    王大人說道,“來了。”


    “你給了?”


    伯約語氣加重了些,眸間的神色也變得有些冷厲。


    “當然沒有!”


    王大人低著頭說道,“他是說了要將許鳳麟要回敬人府,但老臣沒答應。”


    伯約麵色稍緩,“那許鳳麟是怎麽個意思?”


    “他自然是聽老臣的。”


    王大人說道,“雖是劍聖傳人,有北境之地作為靠山,但如今在這大夏朝的官場上,他舉目無親,終究還是得倚仗老臣。”


    伯約笑道,“隻要聽話就好,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他,隻要乖乖的替本宮做事,他可無憂,北境也無憂。說到底,隻要本宮坐穩了儲君的位子,那座驚神陣,不早晚是本宮的?魔族滅不滅,人族亂不亂,北境倒不倒,也得是本宮說了算的。”


    說到這兒,他看了一眼王大人,繼續說道,“當然,若非有王大人敏銳的官場嗅覺,以及後來那大手筆的布局,就絕不可能單憑一首來自偏遠小縣的詩文,就斷定許鳳麟能夠憑借此詩來博得劍聖的好感,從而將整個北境拉入我們的陣營中。”


    “當初你派遣那位小侍讀連夜趕往桃源縣,想要提前將許鳳麟招攬進翰林院時,本宮還覺得你有些過於較真了,現在看看,本宮的眼光是不如你的。”


    “萬萬不敢!”


    王大人拱手說道,“若非有殿下您的皇族氣運庇佑,老臣又怎可能單靠一首詩,便尋得了來自北境劍聖的這一份機緣?無心插柳,卻不想柳樹成蔭,殿下,老臣也是有賭的成分啊!”


    “賭的好!”


    伯約望著他,“沒有你這一賭,此次儲君之爭,本宮還真不好贏。”


    王大人自謙地笑了笑,卻忽然聽自家主子歎了口氣,“可惜,如今找不到劍聖的蹤跡,否則的話,何須等到許鳳麟接管北境,再來與臨南殊死一搏?本宮現在便可滅了他!”


    王大人勸道,“殿下,好事多磨……”


    “是啊,好事多磨……本宮也就是說說,就算坐上了儲君的位子,不還是要磨嗎?”


    伯約說完忽然朝屋外走去,早有在外警戒的侍衛上來替他披上禦寒的羊皮襖,他行至半途,忽然問了句,“本宮還要去拜訪母妃,王大人,可有要帶的話?”


    王大人愣了一瞬,隨之說道,“就幫老臣替嘉悅娘娘問個好吧。”


    ……


    太子伯約擺擺手逐漸走遠。


    王大人重新坐回到書案前,爐內的炭火在他的眸間跳躍,像是他的心事在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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