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退下,看住曹先顯,我不希望這裏的講話被人聽到。”


    暖轎內有聲音傳來,是個女聲。


    清冷而又高貴,淡漠的語調中自帶一種上位者氣息。


    許星牧剛好來到馬夫身後,聽到這聲音頓時一驚,“南國的使者竟是個女妖!”


    馬夫應了一聲便默默退到邊上,轉身麵向坤慈宮門口的曹先顯,他微微一笑,身前忽然出現了一片青色光幕,自地生根,逐漸往頂空蔓延,遙遙望去就像是一片遼闊草原。


    金公公直接倆眼一抹綠,啥也看不見了,頓時有些不安,“有什麽話還非得要背著人啊?老曹,你還能看見嗎?”


    曹先顯搖了搖頭。


    他滿身刀氣盡數湧入雙眸,也隻能隱隱望見光幕之後馬夫的虛影,至於暖轎處的景象,卻是看不見了,聲音自然更聽不到。


    忍不住感歎道,“妖族的天賦神通果然厲害!尋常修士若是走得武道,便會鬆懈術法的修習,二者必然隻能得其一。妖族則不然,它們無論是自身體魄,還是術法修為,都是生而有之,隻需汲取天地靈氣,在後麵的修行中慢慢發掘便好,無非,因為悟性的高低,發掘的速度快慢有所不同罷了。”


    “還好妖族有天地規則的限製,修為每提升一品便要承受一次天雷,據說修為越高,在天雷下的存活率就越低,這倒是挺公平。”


    金公公說道,“要不然,我都想去做隻妖了,沒準生下來就有個四品的境界。”


    “你還不夠妖嗎?”


    曹先顯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無法理解,“你是個太監,又不是女人,為何每日還要花那麽長時間去打扮妝容,整得比後宮的娘娘還要漂亮?”


    這是實話,金公公唇紅齒白,膚色白皙,長得也是眉清目秀,眉心那顆紅痣妖豔動人,更讓他多出了幾分女人味。


    尤其他很會打扮,臉上的粉色每次都撲得恰到好處,十分自然,後宮的娘娘還常向他請教妝容之術呢,這也是他能在後宮得寵的重要原因之一。


    當日桃源縣中宣讀聖旨時,許星牧還真就一不小心把他當成了女人,這找誰說理去?


    金公公聽到這話非但不惱,反而低著頭做害羞狀,“老曹,你是不知道,咱家有時候還真就在想,前世,咱家是不是真是個女人啊!”


    看到金公公那副扭捏姿態,曹先顯攏在袖中的雙手不禁握成了拳頭,他艱難控製住了體內驚起的刀意,麵無表情轉過了身子。


    雖共事多年,但二位公公之間的氣質卻相差的越來越遠。


    一個陰氣太盛,一個陽剛味十足,大夏內宦二仙,果然各有各的活法。


    此時朱輪暖轎前,那位來自南國的使者確保馬夫的草原結界隔開了曹先顯的神識探查後,便隔著那扇小窗縫隙,望向了神色有些不安的許星牧。


    片刻後,她開口了,即便聲音有刻意的保持柔和,但依然掩蓋不住那股深入血脈中的孤傲氣息,“許公子,你不用緊張,之所以讓高叔封隔此間氣息,是因為我們之間的談話絕不能讓大夏朝的人聽見,必須得謹慎些。”


    許星牧皺了皺眉,“使者大人,您是不是忘了,其實我也是大夏朝的人。”


    “可你最終將會是北境的主人。”


    轎內的聲音再次傳來,“另外,不要叫我使者大人,我姓白,白寧越。”


    許星牧心中一驚,說道,“好的,白姑娘,看來你調查過我。”


    “是太白先生告訴我們的。”


    白寧越說道,“當日朝聖樓問詩之後,太白先生去了南國一趟,他說他接下來可能會離開一段時間,囑咐我們務必照顧好你......他還說,若他不能回來,北境劍道的傳承都將由你一肩挑起,自然,也已經把你當成了北境之地未來的主人。”


    “果然!劍聖此次奔赴魔族雪原營救院長,已經做好了無法全身而退的準備!”


    許星牧心緒莫名有些低沉,就連體內那三道劍意都似乎少了些許往日的鋒利。


    他忽然問道,“劍聖大人為何要將我托付給你們?我立身太安城,有驚神陣庇佑,不是更加安全?”


    白寧越搖搖頭,“躲在太安城中,隻能保證不受魔族侵擾,但這裏的危險,或許比魔族還要可怕......你要清楚一點,大夏朝的明龍帝,對於北境之地的存在向來不滿,一山不容二虎,他也絕不允許人族出現兩個強大的國都,所以最想將北境從這個世界上抹掉的,並非是那位可怕的魔君,而是明龍帝!”


    “隻是因為太白先生的存在,明龍帝一直無法下手,當然,那時的驚神陣尚未成型,就算太白先生來到了大夏朝的地盤上,明龍帝也很難殺死他。而如果在北境的領域中,太白先生幾乎是無敵的,更不可能做到。正如現在手握驚神陣的明龍帝,他在大夏境域,同樣可以做到舉世不敗,魔君來了也沒用。”


    “但現在不一樣了,太白先生奔赴雪原,幾乎是報著必死的信念去的,主要目的自然是為了營救院長,但他更想做的,是和那位無敵將近三百年的魔君好好戰上一場。太白先生雖然很強,但畢竟未入超品,雪原一戰的結果,應該沒有太大的懸念。而一旦明龍帝知道太白先生身死道消,你這位未來的北境傳人再無人庇佑,隻怕,你活不過兩個晚上,北境,也將很快迎來戰亂。”


    聽到這裏,許星牧的心涼了。


    原以為自己身受劍道傳承乃是氣運加身,從此必將前途無量,可現在看來,連命都保不住啊!


    那該死的明龍帝怎麽這麽討厭?為了大夏朝的強盛便要掃平北境,如此強盜邏輯和魔族何異?


    “我該怎麽做?”


    許星牧迅速靜下心來,白寧越說這麽多,總不至於隻是為了告訴自己處境很危險,應該會有解決的辦法吧?


    果然,轎內的聲音很快傳來,“第一,盡量不要泄露太白先生的行蹤,隻要雪原中沒有傳來太白先生殞命的消息,明龍帝就不敢輕舉妄動。你在朝廷內不僅沒有危險,反而會深受器重,百官也會盡力巴結你。”


    “第二,你要在最快的時間內領悟北境劍道,務必刻苦修行,絕不能懈怠,無論什麽時候,實力都是保命的前提。”


    “第三,幾天後大夏朝會有一場冬狩活動,地點就在洞庭湖畔。我們會在那裏安排一次‘南國使者被困’的意外,到時候你隻管衝上去救人,事後我們便能名正言順將你視為恩人,隨後會趁機在大夏朝堂上當眾宣布你將從此受到南國的眷顧。如此,就算明龍帝知道了太白先生殞命的消息,考慮到南國方麵的影響力,應該暫時也不會把你怎麽樣。”


    “還要安排意外這麽麻煩?”


    許星牧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就不能直接宣布你們以後罩著我?”


    白寧越解釋道,“太白先生與妖王大人雖向來交好,但北境與南國之間的聯係卻一直都進行得很隱秘,幾乎每次都繞開了大夏朝的耳目,因為明龍帝不希望看到兩國邦交的局麵……若是南國方麵對你的照顧表現得太過於明顯,反而會引起明龍帝生疑,甚至是不滿,到時候不僅你有危險,南國妖族隻怕都要受到牽連,所以還是找個緣由穩妥點。


    許星牧點了點頭,忽然歎道,“倒是沒想到,原來國與國之間的相處,也得如履薄冰。之前我還一直以為,大夏與北境、南國之間的關係親密無間呢。”


    “本就是依靠著一紙誅魔聯盟的協約才站到了同一立場,自然談不上有多親密。”


    白寧越說道,“有時候我甚至會想,如果未來的某一天,那位強大的魔君突然離開了這個世界,魔族不再是我們忌憚的存在,擁有著完全體驚神陣的明龍帝,會不會把他的大夏王朝,變成第二個魔族?”


    “這話可不敢亂說,被人聽到是要殺頭的!”


    許星牧左顧右盼,生怕有人聽見。


    好在馬夫的那道草原結界足夠強大,至今依然穩懸高空,沒有崩散的征兆。


    白寧越忽然笑了笑,“話就說到這裏,請許公子務必謹記……另外,洞庭湖畔的那場意外可能會很凶險,但純粹是為了效果逼真,還請許公子千萬不要怯場,否則就功虧一簣了。”


    見許星牧點了點頭,白寧越忽然伸出了一隻手,那隻手雪白如玉,纖嫩光滑的手心中握著一張黑色的卷軸。


    “這是?”


    許星牧接過卷軸的時候,無意間感受到她的手心溫度,一想到這是隻女妖的手,他的心中忽然湧起一種獵奇般的古怪思維,好在他意誌足夠強大,沒有當場出糗,隻是默默罵了自己一聲變態。


    暖轎內的白寧越像是忽然感知到了什麽,臉色竟也有些不自然,但很快恢複過來,她說道,“這是一張傳送卷軸,裏麵有通往南國的通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事情到了最壞的地步,明龍帝喪心病狂非要殺了你,你便將卷軸打開,以精血為媒介開啟傳送陣,它自會帶你回到南國。”


    “這是個好東西啊!”


    許星牧趕忙道了聲謝,將保命卷軸仔細收好。


    隔著暖轎的小窗戶,他不知哪裏來的心思,竟想看看白寧越長什麽樣兒,可這樣的心思剛一起來,轎內的聲音便傳來,“許公子,今日未曾施妝,不便見人,還是等下次吧,到時候宮內自會見麵。”


    “咦?”


    許星牧奇道,“你怎麽知道我想偷看你?”


    白寧越沉默了會兒,最終開口,聲音不知為何放低,似乎,帶著一層說不出的羞意,“妖族自出生時便會隨機攜帶一種天賦,而我的天賦,便是讀心術,可以通過別人的眼睛看到對方在想些什麽。”


    “讀心術?不用施法,隻看眼睛就行?這可比儒門的觀心術厲害多了!”


    許星牧聞言頓時連退三步,下意識眨了眨眼,“那我剛才接過卷軸那一刻想了什麽你也讀到了?”


    白寧越點點頭,“許公子不必為此慚愧,人族第一次與妖族女性接觸,心裏難免會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很正常的,就連……”


    話沒說完,白寧越忽然一頓,片刻後幽幽說道,“許公子,你又在亂想了。”


    “抱歉抱歉!”


    許星牧神色尷尬,“並非有意,實屬難以控製,還請白姑娘見諒。”


    “無妨。”


    白寧越淺聲低語,正欲再囑咐幾句,忽然雙眸一顫,湛藍色的瞳孔瞬間變成一片極致的白色,她望向天邊,迅速止聲,隻丟下了一句,“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一道燦烈金光忽然自遠處而至,當空而起,往下直落,竟將馬夫身前的那道青色光幕切成了無比均勻的兩半。


    一個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隨即憑空出現在坤慈宮門前,金光落地即散,迅速湧入此人眉心,化作一道額前金線。


    他負手而立,微笑望著馬夫,“別來無恙啊,高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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