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看到這張來自桃源縣的紅色箋紙時,本就盛怒當頭的王大人內心是極度不悅的。


    他甚至當場拍著桌子罵起來,“呐!到底是偏遠小縣,做事如此不上心,知道當地有暴雨影響出行,加上路途如此遙遠,為何不早點寫好送過來?最後竟還要動用急遞鋪令牌才堪堪趕到,簡直浪費資源!那個該死的桃源縣知縣,本官非要去聖上麵前參他一本不可!”


    王大人正在氣頭上,翰林院的下屬們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多言。


    但這張箋紙是八百裏加急拚了命才送過來的,想來十分重要,不得不重視。


    “大人,送信的驛卒還帶來了桃源縣知縣朱如是的一句話……”


    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讀林青忽然站了出來,提醒道,“他說,桃源縣的這首詩分量極重,不管翰林院還有多少詩作沒有審批完,都請先看這一首。”


    此話一出,王大人登時望向林青,雙目幾欲噴火,“你說什麽?”


    林青嚇了一跳,趕忙揮手,“大人,這是桃源縣知縣朱如是的原話,不是下官的意思啊!”


    “朱如是!朱如是!朱如是!”


    王大人唾沫四濺,穩定發揮,咆哮聲直衝雲霄,“媽的翰林院是他家開的啊?他以為他是當今聖上啊想插隊就插隊?”


    甫一罵完,他忽又氣極反笑,幾欲癲狂,連說了三聲“好好好”,隨後一邊冷笑,一邊詛咒,“以為自己寫得很好是吧?想出風頭是吧?那本官倒要看看你究竟幾斤幾兩!朱如是啊朱如是,要是不讓你牢底坐穿,本官就他娘的不叫王之渙!”


    此話說得極狠,萬丈怒火幾乎無法平息。


    可當他打開箋紙,撫平褶皺,充滿批判性的眼神剛一看到那首詩時,他的所有怒火便在瞬間煙消雲散了。


    王大人忽然沉默下來,他久久無語,內心飄起無限悔恨,“朱知縣啊,我承認我剛才說話的聲音大了點。”


    一股摻雜著驚歎、狂喜、悵然、自責的複雜情緒於王大人胸腔轟然爆開。


    大起大落的情緒轉變讓他神魂一蕩,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後跌退半步……可即便搖搖欲墜,手中卻依然緊握著那張紅色箋紙。


    “大人!”


    林青等人不明所以,以為王大人是因為桃源縣的那首詩太過差勁而被氣倒。


    不由犯了眾怒,紛紛出言討伐朱如是,“區區知縣,大人何必為其動怒?等此事結束,送他去刑部領罪便是。”


    “住嘴!”


    王大人抖了抖手中箋紙,一言清場,顫動著胡須怒斥道,“你們有何資格批判別人?此等詩文大家,誰又敢定他的罪?”


    啊?剛才不就數您叫得最歡?…諸官暗自腹誹,隨即不解,“大人態度為何轉變的如此之快,難道,那首詩......”


    所有人心神一凝,目光瞬間上抬,全部凝聚到王大人手中的那張紅色箋紙上。


    準確的說,是紅色箋紙的那首詩上。


    《白衣勝雪·恭請劍聖落劍太安城》…隻一眼詩名,便讓所有人眼神一驚,下意識屏住呼吸。


    再一眼,諸官俱寂,全體震驚。


    那浪漫的文字,那精巧的對仗,那絕妙的意境,仿佛就是為劍聖大人量身定做的一般。


    那一瞬間,他們眼前的翰林院中府仿佛變成了無盡的蒼穹,一道白衣勝雪的人影自遠空禦劍而至,轉瞬千萬裏!


    劍出浩然天,人間百難消!


    這才是北境劍聖的真正風采!


    和這首詩比起來,之前的那些詩就是屎啊!


    良久,侍讀林青心緒回落,忽然失魂落魄跌落在書案前,喃喃自語,“執劍問道未有期,盡誅仙魔無窮極。除卻君身三重雪,天下誰人配白衣?給這首詩打分,我真的配嗎?”


    一位上了年紀的侍講學士濕了眼眶,“此詩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求?諸位,莫非,大夏詩林的希望回來了嗎?”


    年紀輕輕的修撰和編修也動了情,“此詩震古爍今,是我等後輩學習的榜樣!”


    ……


    “得此奇詩,實乃大夏文壇之幸也!”


    王大人做出總結。


    他手握箋紙,愛不釋手,眼中湧動著狂熱的色彩,“等此事結束,本官一定要上書陛下,求他給朱知縣一個大大的前程!若他能為大夏詩文重新證道,將來史書上必將有他濃墨重彩的一筆!”


    林青適時提醒了句,“大人,這首詩未必就是那位朱知縣所作,您看署名處,隻寫了桃源縣,具體出自何人之筆,還有待考證。”


    王大人想了想,說道,“就算不是朱知縣所作,他也有慧眼識人的功勞,日後封賞是肯定少不了的。至於這首詩的真正作者嘛……”


    他忽然壓低聲音,慎重說道,“我們一定要查清楚是誰!可以的話,派人秘密前往桃源縣,趕在這首詩大放異彩之前,將那位詩道天才請回翰林院,若是能成為同僚,與之共事,將來或許能沾他的光,一起名流千古也說不定!”


    此話一出,翰林院全體立正。


    名流千古,多麽完美的結局啊!


    為官者誰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林青心猿意馬,當即站起身來,“我親自去桃源縣走一趟!明日一早就動身!”


    “不!現在就去!”


    王大人指著他,“秘密出行,先買匹快馬,別舍不得花錢,所有開銷走你的私人賬戶,回頭全給你報銷,隻要事成,年底我保你的侍讀後麵加上學士二字!”


    侍讀學士,那就是從五品!多少人為此奮鬥半生!


    林青兩眼發光,二話不說便退下準備。


    就在這時,侍講學士忽然問道,“大人,此詩何時送往書院?”


    “不急!明晚再送去都不遲,那時,林青應該已經到了桃源縣。”


    王大人將手中箋紙重新疊好,小心翼翼放進袖口,冷笑了聲,“此詩一旦上交,必然引起轟動,到那時,各方勢力隻怕都要趕赴桃源縣搶人。咱們翰林院都是文化人,明搶肯定是搶不過人家的,隻能暗奪了。哼哼,等他們反應過來時,人怕是已經坐在諸位麵前了。”


    “不愧是您啊大人!”


    侍講學士豎起大拇指,深表佩服。


    其餘人亦紛紛表示拜服。


    王大人伸手下壓,看了一眼窗外,感歎道,“林青啊,全靠你了!”


    是夜,一匹快馬出京城,披星戴月殺往桃源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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