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一頓打,並沒有讓梁橫乖巧起來,相反,打出了他的鬥智。梁橫像是一個百折不撓的戰士,一個正義之士。堅強的正義使者是不會因為被一群黑社會流氓拳打腳踢而放棄信仰的!


    而且,梁橫也不是沒有收獲的,蕭令先明顯地表示出了他對於這梁橫的愛護之意,也令許多腦筋不那麽清楚的人覺得眼前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門。梁橫終於有人投靠了,真是可喜可賀!雖然來投靠的人在梁橫看來素質不夠高,但是,畢竟是一個開端了。


    與此同時,梁橫也在積極尋找忠實可靠的真小弟。骨子裏決定日後以與鄭靖業分庭抗禮為目標,梁橫的行為在很大程度上是在模仿著鄭靖業。鄭靖業的崛起,一是賴上了一個好老師,二是做出了一些成績,三是傍上了皇帝,四就是有一群打手小弟!


    好老師,梁橫經過嚐試,沒有成功。成績,咳咳,梁橫可不敢下放,基層的情況他非常的熟悉,以他的聰明才智是能搞定啦,但是太浪費時間,不如跟在皇帝身邊混,直接從中央下手。皇帝,他已經傍上了。他缺的是小弟!


    小弟必須有一定的忠誠度,梁橫的目光逡巡著,最終還是一聲歎息:忠心耿耿又有能力的小弟哪是那麽容易找的啊?!不得已,梁橫把與自己一條心當成了最必要的條件。最終,還是在老家找到了那麽幾個人,其中一個就是他乳母的兒子,腦子隻有一根筋的肖大郎。肖大郎人是呆了一點,但是身體素質非常好,比梁橫還要高一個頭,由於一直在勞作,鍛煉出一身肌肉來,看起來也是魁梧有形,力氣還很大,能舉起一盤石磨來。


    就是他了!先帶在京中來,好好洗涮一番,做幾身新衣服一穿,也是個糾糾男兒!就這形象,比傅宗銓那個小白臉強上一萬倍!梁橫隻恨沒有能夠早一點把這位乳兄給帶到京裏來,哪怕不能防止他在朝上挨打,也絕對能夠在事後當街攔著傅宗銓一頓亂抽。可惜啊!還是晚了!


    梁橫頭一頭向蕭令先薦人,薦的就是他的這位乳兄。由於梁橫自身的級別就不高,這位乳兄又是個半文盲,隻有一把力氣,也隻能是個充軍入伍。哪怕蕭令先為了補償梁橫,讓肖大郎做了個從九品的小小小軍官,還被肖大郎自己給搞砸了。


    這貨一根筋啊,軍營裏地位高些的官,看一看年紀,隻要是三十歲以下的,多半是世職,也就是說,人家的老子地位一定更高,這些人是官n代。真不巧,他們都不怎麽喜歡梁橫,即便沒仇,也要說說他的壞話。肖大郎聽不得有人說梁橫的不是,腦袋一熱,上去爭吵,吵又吵不過人家,幹脆來個武力解決。憑著一身的蠻力,他頗打倒了幾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個英雄崛起的序幕是嗎?


    錯了!接下來他就被郡毆了,帶隊的人還是大家的老熟人,鄭琰她五哥鄭琬。鄭琬是鄭家幾個孩子裏紈絝習性最重的一個,沒事兒愛瞎q,qq地到了營地去找人玩摔跤,一看好哥們兒被個土匪追著打,卷起袖子就上了:“你們都是死人?!還不把這作亂的賊子給我拿下!”


    雙拳難敵四手,肖大郎挨了無數黑手之後被擒。以下犯上,在軍中尤其忌諱,軍法從來都是簡單直接的,要麽打,要麽打死,要麽砍頭,他被打了四十軍棍,險些沒被打死!


    梁橫又驚又怒,看著自己的乳兄心疼不已,眼眶都紅了:“好哥哥,你受苦了,這筆賬我遲早為你討回來!”暴怒地想要再參人,卻被一個新近投靠他的給勸了回來了。


    此人四十來歲,幹瘦幹瘦的身形,小小一雙綠豆眼,掃帚眉,老鼠須,搖著把扇子,一身新綢衣是梁橫給置辦的,用的也是不錯的料子,硬上讓他穿出了猥瑣的質感,連聲音裏都透著奸詐,完全符合了所有反派壞師爺的形象要素。


    “要不得~要不得~”瞧這聲音,高低起伏的,還帶一點賣關子的誘惑。


    梁橫怒道:“軍紀不整,如何不能參?”擺開了架式就要發表憤怒的演講。梁橫是憤怒的,他還真是以天下為己任。天下就沒幾個年輕男子不熱血的,即使是在鄙視軍卒的年代,貴族男子也不排斥去做統兵大將的。在梁橫的心裏,自己要立德立威,終究還是要在戰場上有所建樹的,現在看著這軍紀壞成這樣,盡欺負新人,這種亂七八糟的論資排輩,又拉幫結派,怎麽看怎麽不像一個有戰鬥力的組織。兵痞!本該保家衛國,橫行殺人的軍隊,竟像是一群流氓黑社會,梁橫義憤填贗。


    此時還沒有師爺這個稱呼,標準一點的稱謂是門客,瘦門客叫蘇幕,是個一直鬱鬱不得誌的家夥。按照本朝的選官標準,他長得過於猥瑣,出身又不高,以至於無人問津。如果他能吃得胖一點,也許還能好看一點,問題是他死活吃不胖!光長心眼兒不長肉,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


    蘇幕年少時很有幾分小聰明,但是那時候沒有修煉到家,無人肯聘用他,且當時世家勢力更強,人家自有人材儲備,也用不到他。等到他被生活磨煉得差不多了,史上最大的衰神鄭靖業又已經成了氣候,以鄭靖業的腦子,根本不用他來“參謀”。


    尋尋覓覓,讓蘇幕找到了梁橫這支潛力股,或曰墊腳石。梁橫的相貌還是能看得下眼的,為人又有一點小聰明,難得還讓蕭令先給看上了。這就夠了,夠蘇幕投到梁橫門下,然後借此機會一點一點地展現自己的才能,同時又與梁橫區分開來,在蕭令先那裏留下深刻印象。蘇幕看得分明,梁橫的素質就不像是一個能夠成就大事的人。


    史上不是沒有亂七八糟的人,有些比梁橫還混蛋,但是,人家有背景有後台,人家扛得住。梁橫不行,有蕭令先撐腰尚且被打,一旦蕭令先覺得他沒有價值了,那就是一個被人抽死的貨。蘇幕需要在這一段時間裏,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慧,為自己打開一個局麵。


    哪怕不能當朝為官,也要掙下足夠大的家業,蘇幕做了兩手準備。


    “您現在去要參誰?以下犯上,本就是犯了軍法的,有些時候明知道那是針對您的,也是得忍,忍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人所不能成。”


    “難道就這樣忍下去?”


    “當然不是,”蘇幕給梁橫一個放心的答案,“您看到聖人了嗎?初登基的時候,要做什麽不是被攔著?待過了三二年,漸漸熟了,有了威信,顧命大臣輕易也不會全駁了聖人的旨意。有時候事情,需要時間。”


    梁橫低頭想了一會兒:“還有呢?”


    “要讓聖人覺得,他所有的不順利都是因為老大臣們造成的,他們害怕變革,擔心失去已得到的權勢錢財,為了私利而不肯動、不敢動、不願動!他們已經成了聖人功業的絆腳石,需要搬開了。要明明白白地告訴聖人,想開創新局麵,就需要任用有闖勁的人。”


    梁橫用心琢磨著,忽然綻開了一個笑容:“先生說的很對!”他也是想明白了,這個皇帝有點兒二,隻能聽得懂直來直去的,想暗示他,需要相當高的技巧而且很可能被理解錯誤,不如直接說。


    “不能參,也要跟聖人說道說道!”梁橫用力捏緊了拳頭。


    ――――――――――――――――――――――――――――――――


    梁橫一臉的哀戚地去見蕭令先:“聖人,這朝中恐無臣容身之地了!”


    “這是什麽話?!”蕭令先說得略心虛,梁橫是他一杆槍,就是用來得罪人的。


    梁橫加重了語氣:“臣想不通,怎麽那麽多人茬士,都與舊僚相處愉快,偏偏到了臣這裏,就要受這樣的折磨了呢?”


    “也許是禮儀上差了一點兒,你把他的禮儀教好了,換一處罷。”這一點小事蕭令先還是能打個小保票的。可憐啊,他爹到了晚年那是能夠破格提拔機要秘書的,到現在隻能安排個小小小基層軍官。


    梁橫道:“臣受排斥並沒有什麽,可臣要為聖人鳴不平,為聖人難過啊!聖人想想,自從聖人登基至今,最想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受一到阻攔的?臣受委屈有什麽,不過是因為臣是初入朝廷的人,沒有自己的朋友,沒人幫著。可聖人不一樣啊,您是天子,怎麽能也如臣一樣處處受轄製呢?”


    蕭令先鬱悶地想,是啊,怎麽我一想幹點兒事情就要有人跟我過不去呢?臉色也夠難看的。


    梁橫一看有門兒,加大了遊說的力度:“從來年輕人就是會受到各種阻撓,是因為他們不夠好嗎?當然不是,想當初,先帝剛登基的時候,想出巡,還要被念叨不可奢侈,後來聖人四下巡遊,也沒見人說什麽。人還是那個人,為什麽開始不同意後來就順著來了呢?不過是這些人想對新君立威罷了。然而君威豈是下臣所能克製?先帝最終還不是令行禁止?”


    蕭令先再能繃得住,也被他挑出火來了:“是麽?”


    “當然!”梁橫大力地讚同,“聖人不能妥協啊!非但不能妥協,還要立自己的威信。”


    蕭令先道:“這個我知道,可是要怎麽做呢?你有什麽可以見效的辦法嗎?我已等了三年了,隻有些微收效。”


    很多年輕人,最缺乏的就是耐心,尤其是驟登高位的時候,大好藍圖就在眼前,很少有人能把持得住,非得受點教訓不可。運氣好的,碰了壁就老實了,運氣不好的,像是一隻從深海中被撈上來的魚,壓力沒有了,魚卻爆體而亡。


    梁橫道:“不過是此消彼漲四個字而已。”


    “怎麽說?”


    “其一,聖人以天縱英明,天下歸心,同時廣植賢臣以為輔佐;其二,就是分權臣之勢。”


    “接著說。”


    “聖人要有對您忠心的人,而不是隻想著自家私利抑或者膽小畏縮的人,隻有敢於任事者,才堪大任。”


    蕭令先心裏劃拉出了幾個人名,這個他早就在想了。


    “權臣裏麵,危害最大的是世家,他們已經把柄了幾朝的的朝政了,結果帝室傾頹而世家愈加興旺,這樣的蠹蟲,可見其危害了。”


    蕭令先點一點頭。


    梁橫道:“世家勢大,在其聚族而居,結力對抗。魏靜淵不得要領,空得罪人,身敗名裂,不足為鑒。今欲製世家,不如分而破之。”


    “如何分之?”


    “拆散宗族!令有子女成年者,除非嗣子,皆析產而居!”


    “不可不可,”蕭令先還算有頭腦,“這是不孝!從來父母在者不得有私產。有祖父在者,亦不可分家!此令絕不可行!”


    梁橫一歎:“聖人仁孝。如此,臣另有他法。”


    “你說。”蕭令先的聲音裏已經透出了不信任感。


    “聖人想,世家可以不拆嗎?不說世家了,就是地方一個小縣,亦有豪富之族。他們甚至能用族規處死族人,這是奪國家權柄。”


    蕭令先道:“那也不是現在能做得到的。”


    “又有,家族田產,聖人知道是怎麽分家的嗎?”


    “這個自有律法,除卻族中公產,其餘按嫡庶、男女、婚否等等而分。”


    “聖人知道,這分家的時候,公產有多少?私產又有多少?”


    “這又是什麽意思?”蕭令先不明白這些細節了。


    梁橫道:“臣請為聖人一一明析。”


    此時一族的財產,有極大的一部分是族中公產,是不作分配的,聚族而居,大家都圍繞著族產而團結在一起。在手頭寬裕的時候,還要再補充族產,除非舉族造反,否則族產是不會被沒收的,這樣一個大家族就一直延續下去。這些族產的產出,一部分用來生息置產,另一部分就用來維係家族,作祭祀祖先、照顧有困難的族人之用。通常情況下,嫡出是作為管理者的,他們不會離開宗族。而庶出,分得到是父親的私房,本來分的就少,離開了宗族很難有大發展,也就依附著宗族。通過利益的關係,越發緊密聯結。


    梁橫的辦法就是,規定一個宗族的族產的上限,夠祭祀就可以了,剩下的統統分配掉!族長固然有權威,但是,族人也有發言權的,一個不夠,一群呢?蟻多咬死象。


    “人心向利,這樣支持的人就會多,誰會不要到手的田產呢?田地一分,他們就隻能心向朝廷了。”


    這手真是太凶殘了!所謂義動君子、利動小人,一方麵以國家大義而壓製宗族小義,一方麵又用利益誘使不得誌的族人鬧分產,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蕭令先必須承認,他動心了!“然則眼下不行,卿今日建言,半字不可泄漏,否則會有殺身之禍!”


    梁橫慨然道:“臣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了,能為聖人效力,是臣之夙願。臣固然此事行來困難重重,然則隻要有心,並不是不可行的。眼下還請聖人廣植羽翼,多簡寒微之士。”


    “然。”梁橫在自薦,蕭令先明白這一點,他也準備用梁橫。梁橫確實有眼光,切中要害。被拆開了的世家,還是世家麽?可是,真的很難熬啊!梁橫退下之後,蕭令先覺得憋悶得慌,他還是不擅於去做一個五年計劃、十年計劃,二十年規劃。光熬到現在這個能讓朝臣比較重視他的意見的程度,已經耗去了他許多的耐心。


    正被煎熬著的蕭令先很快就得到了一個機會:戰爭。這個很快,也要幾個月後,讓我們先把這事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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