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高設套的時候不會通知池之,池之也不知道他要用水源的事情做文章,池之要通過水源弄隱田的事兒,也不會通知祁高,兩人同時想到了同一件事情,隻能說是巧合。於是,在雙方都不知道對方盤算的情況下,兩人撞上了。一個認為自己是有心算無心,另一個幹脆就是手捏朝廷認證的證據與法規。


    先出手的是池之。


    作為一個好郡守,一個想要做出事業、發展生產、保境安民、拉動境內gdp增長的好郡守,池之上任之後第二次張榜,內容就是“輕徭薄賦,與民休息”。


    別看本朝開國“才”八十來年,各地在國家規定的稅收之外已經又加了許多苛捐雜稅了,部分地區甚至能夠翻番。有些幹脆就是地方官缺錢了,編個理由加一點。官加一點,吏就要跟著撈點油水操作的過程中再加一點。鄢郡離京城近,不好加得太多,卻也增了不少。這裏麵有很大一部分都進了各級人員的腰包裏了。


    池之上任之後第一道榜文是招聘,目前人人看貼不回,連個專業挽尊的都沒有,個個點個網頁收藏,更狠一點的複印粘貼個txt,回去慢慢研究,就是沒人吱聲。第二道榜文就是“減負”,這一回各界反應激烈,瞬間蓋起摩天大樓!


    他不但自己減,還把七縣的苛捐雜稅統統減了,放言,但凡敢在他的轄區私自加稅的,他一定要參得你脫了官衣穿囚衣。反正你們也不乖,我又不缺錢,何必克薄百姓來養小吏?還是一群不聽話的家夥,頭一天到任就敢假模假式地跟上官擺譜,久抽!


    對此,鄭琰不得不擔心地問一句:“水至清則無魚,你是好意隻恐下麵的人弄鬼。”


    池之笑道:“也不是全免了,幾十年了,物價也比當初的時候貴了許多。這些年興修水利,產量也比以前略加了些,稍高一點,我也不是不知變通的人。”


    什麽是苛捐雜稅是府君說了算的,池之這一刀宰得技術含量很高,度把握得很好,既讓你有油水拿,又不讓你拿得太多傷民。這個油水呢,十分不豐厚,但是又讓你舍不得撂了挑子不幹。小吏嘛,眼界並不寬,貪小便宜真是人的天性。


    在這裏,必須插播一件事情,那就是池郡守終於招到了足夠的小吏。吏在賤籍,又不同於一般的奴婢賤籍,而是與匠戶們類似,屬於技術人員,而且地位更高――他們與權利靠得太近了,手裏還有那麽一點小錢。不客氣地說,苛捐雜稅裏有很多都是進了他們的腰包的。長官不喂飽了他們,就支使不動他們。多少長官到任前也是一代俊彥,最後被這些小吏們弄得伸展不得,隻好妥協。


    池之到任前就很俊彥,到任後改冷豔了。反正你們在另冊,不老實的已經捆去做苦役了,反麵典型給你們樹了,你們是聽話啊聽話啊還是聽話啊?什麽?不聽話?去!上河工去!正為修渠的事情發愁呢,白發著錢米養著你們,是讓你們來當大爺的嗎?


    池之他簡單粗暴啊!眾人已經摸清了他的工作流程:先講道理,你聽了,皆大歡喜;什麽?不聽?不聽也不跟你討論,老子直接鎮壓!來,別說我不民主啊,機會給你們了,選擇給府君當狗腿還是給府君做苦役?你們隻有一次機會喲,親!


    你這是講道理嗎?


    池之按著名冊把小吏召了過來,油滑的不要,單挑些老實的在前衙做雜役。翻著簿子,看著以前那些不得誌的,把他們給弄上來。不得誌的人,以前油水就沒撈多少,甚至還要孝敬了那些得誌的前輩,現在有比較體麵的差使,有津貼還不用孝敬別人,自然是不想池府君倒台的,雖不至於效死力,也不會跟人搞破壞。前陣兒讓他們跟著隊伍宣傳府君是好人,他們也挺賣力。這一回讓他們廣而告之,他們也乖乖去做了。有幾個還稍有膽怯,更多的人已經威風了起來。池之先這些人也是有計較的,這樣的人,以前就沾得少,現在油水少了,他們也能承受得了,一舉而兩得。


    唔,你沒看錯,這樣的提拔優待,隻是爭取到了中立。唉,地方官,難啊!


    隨著“減負”或曰“減賦”政策的宣講深入民心,民間因為受世家影響而對池之不好的風評很快地轉向。


    【新府君尊素好銀啊!】――小民甲。


    【樓主好人一生平安!】――小民乙。


    【看他們兩口子多麽和氣啊!】――小民丙。


    【好人+1】――小民丁。


    從等等回複中可以看中,勞動人民真是純樸善良。


    讓我們來采訪一下“土豪劣紳”們的觀點吧!


    【這是想做出成績來?但是與祁氏鬧翻,他要用人,這是真心實意的招賢納士了?有意思!有門道,可以近距離圍觀!】――回想起上道榜文,躍躍欲試的土地主。


    這就是高帥富和矮矬窮的區別啊!


    【讓他鬧,我看他能橫行到幾時,小吏從來不可欺。】――冷眼旁邊的世家。


    不管怎麽說吧,這一道減稅令下來,為池之爭取到了很大的民意支持,同時“士紳裏的一部分有識之士也解放了思想開拓了眼界”有了與池之合作的意向。


    池之挺滿意,嗯,大概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就是劃分各地用水的順序、時長,池郡守的大招吟唱結束,開始發招了!


    ――――――――――――――――――――――――――――――――


    最先中招的肯定是郡衙所在之縣,縣名平固,靠京城附近略大些的地理名稱,哪怕以前夠土,定都之後也都要換個吉祥如意的好名字。


    平固縣令姓何,與幾位縣令一起參拜過池之,當時很少發言。出身不高不低,土地主出身,身材不高不矮,相貌不醜不俊,年紀不老不少,才能不好不賴,為人不好不壞,活脫脫一塊布景板。池之卻不這麽想,能在郡衙所在地當縣令,還一當好多年,就足證他至少是會做人,輕易不讓人討厭,與方方麵麵的關係都處得不錯。尤其是在鄢郡,至少證明這貨跟祁氏的關係很不錯,否則不至於能在平固呆得下去。一個例子,當初池之到郡,鬧得那樣凶殘,這貨頭都沒冒!


    何縣令被召了過來,一路上心裏還在納悶:我沒得罪新郡守啊,雖然剛開始怠慢了一點兒,最近可是老實得很,一點也沒出格啊?難道是郡守又要出什麽幺蛾子了?何縣令沒來由菊花一緊。自打這新郡守帶著老婆到了地頭上,就沒有不興風作浪的時候!


    何縣令好想哭,這又是要做什麽啊?先前上趕著宣傳什麽種子、家具、耕牛隻收很低的押金和租金給百姓使用,讓他不敢輕易加租金,已經少了一小筆收入了好嗎?後來減賦,又讓他丟了穩固的灰色收入來源,還拿參劾來作威脅,確切地說,這不是威脅,他是真能辦這事兒啊!


    想抗議,想來陰來,人家上頭有人~


    這不是坑爹呢嗎?


    何縣令蔫頭耷腦地往衙外走,他的心腹典簽跟在側後方,給他出餿主意來了:“等會兒府君說什麽,您隻管接了,實在接不了的,就說回來想想。一個字――拖!池府君一來就落了祁太府的麵子,到現在還沒有登門拜會祁太府,祁太府豈會善罷甘休?那一位祁府君請假回來為老夫人祝壽,到了春耕還滯留不回任地,為的難道不是給家中撐腰?讓他們兩邊兒鬥吧,您一向政績不錯,甭管哪個贏了,都得用得到您。”


    何縣令暴跳而起,衝典簽的肩膀狠抽了好幾下,邊抽邊罵:“笨蛋笨蛋!難道你說的這些我不知道嗎?還坐得獲利!笨蛋!我怎麽把你帶到這裏來了?你以為池府君與祁太府都跟你一樣是笨蛋嗎?他們會自己打作一團,容我在一旁看戲?不指使我去當先鋒就不錯了!”


    典簽是縣令的同鄉後輩,跟縣令有著幾彎八拐的親戚,這親戚又不足以讓法律明令禁止他們在同地任職,算是鑽了“回避”的空子。被這位長輩一頓暴打,哪怕他論年紀也不比縣令小幾歲,還是抱頭鼠躥,邊逃邊喊:“您都知道了,還急什麽呢?在不了出工不出力唄。”


    何縣令更生氣了:“他們倆哪一個不是人精?我要是裝死,他們能先收拾了我!我怎麽帶了你這麽個笨蛋過來了?!一個好主意都沒有。”無故毆打下官是要問責的,典簽卻是他晚輩,長輩教訓晚輩神馬的,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人來勸,生怕自己當了炮灰。


    所以典簽被打得很苦逼,很鬱悶地道:“那您選一下幫唄。”


    何縣令連生氣都省了,尼瑪這要是知道選哪一個,老子還用這麽發愁麽?揮揮手:“罷了罷了,你收拾一下,咱們去拜見府君。”


    兩人各乘一馬,身後跟著幾個隨行,一路往郡衙而來。到了門口,才發現自己不是到的最早的。池之把七縣縣令都給召了來,他有工作要布置。幾個縣令一碰頭,誰也不比誰多知道什麽,個個狐疑,端坐好了等池府君講話。這人不按牌理出牌,還是等他出招比較保險。這其中也不乏有打定主意等一下會議一結束就往祁家跑的人,上一次就是這樣,也沒見府君說什麽――別再這一回是來算這個賬的吧?這府君的反射弧未免也太長了一點!


    池之依舊沒有讓他們久等,行禮寒暄畢,池之先問縣令們:“春耕之事忙完了嗎?本府所撥種子、農具、耕牛,可有發下去?”


    骨頭縣令最先回答:“回府君,下官已將種子等分發下去,各有欠條。”


    新提拔的小吏們是本地人,早把這些縣令的情況八給了池之聽,池之對自己的下屬們也算有了初步的了解,也擬定了區別對待的策略,並且知會了老婆和親信們,對誰要更客氣一點,對誰不妨冷淡一些,對誰又可以拉攏一類。


    骨頭縣令姓阮,為人貞介耿直,參加過“大考”是先帝比較看好的人。為人也有缺點,就是太“獨”了,是以一直做著個縣令,死活升不上去。他所在的縣算是七縣裏情況比較差一點的,主要就是土地不夠肥沃,所以世家的土地算少的。阮縣令又是個好官,括隱比較給力,類似和情況比較少。其他豐饒的縣呢,隱田較多,一上一下,他的考績居然能與他縣持平。祁高也是拿他沒辦法了,俗語說得好“無欲則剛”,阮縣令一不為升官二不為求財,就是勤勤懇懇地做事,先帝那裏還掛過號的,地方油水還不多,遇上這麽個人,真是鬼也發愁。


    這是一個池之希望能夠收為己用的人,至少阮縣令一直在努力的事情對池之有利,必要的時候池絕不吝嗇去回護他。阮縣令本人不太適合在這個大環境下做更高的地方官,還要打聽一下他的子侄,如果有合適的人,池之也打算推薦他出仕。


    見說話的是骨頭縣令,池之的語氣也和緩了不少:“可是先盡著急需的貧戶?雖說是要一視同仁,也要留心不使貧者衣食無所倚,化作流民。”


    阮縣令嚴肅地答道:“府君放心,下官一向留意貧弱。且今年府君下令蠲一切苛捐雜稅,百姓生活比往年會好很多,隻要用力勞作,日子總是能過得下去的。”


    池之滿意地點點頭,複問其他六令:“諸位呢?也是如此麽?諸位是親民官,可要著意撫民才好。”


    幾人回答得點亂糟糟的:“自當如此。”


    池之好像滿意了,“不能斷了他們的生計,見死不救,使良民淪為流民,良田被拋荒啊!”嘖,當我不知道啊?如果真遇到凶殘括隱的官兒,世家也不好硬扛,這樣的官兒人家占著正理兒,有的名聲還特別好,很容易被關注,到時候傳得天下都知道,很影響世家名聲的。這個時候,世家就要退讓,吐出一部分的田地來。


    這個吐也是有講究的,肯定不會是自首,說我白占了國家的便宜,把本該給國家交稅的人啊田啊都攏到我名下了,讓他們給我幹活、交給我保護費。而是用“墾荒”的名義。即,本來這是塊田沒錯,但是,由於種種原因被“拋荒”了,現在又有人來開墾。這樣既逃了懲罰,還能逃稅。


    國家有規定,獎勵墾荒,凡開墾荒地的,開始三年不收稅或者少收稅。遇上冤大頭皇帝,可能五年不收稅。三五年一過,你還是不是縣令都是兩說呢,到時候再偽稱“拋荒”,這塊地再從國家的田冊上被刪除,實際上則是已經又回到世家的口袋裏了。


    神馬?池之為什麽知道這些事情?官方回答:投誠小吏匯報的。私人回答:大舅子們告訴人。誠實地回答:同學們難道忘記了嗎?池家祖上就是最大的世家之一,一度還是領頭羊,專幹這個的。即使到了本朝勢力不行了,依舊還是出了幾代小官的。還有,池之他老婆,名下可也有不少隱戶來的。


    當然,池氏夫婦自以很厚道,自家能賺了錢之後,就很少做這樣挖國家牆角的勾當了。池之也知道凡事不可能做絕,隻要在一定的範圍之內,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當然,祁氏除外,祁高的譜擺得太高了,池之對這樣的裝x貨就一個辦法:打到死為止。


    眾縣令又七嘴八舌地應了一聲:“是。”心中不免吐槽幾句,你丫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就把大家叫過來說這些有的沒有的啊?把咱們的油水給砍去大半,還要讓咱們幹活?你也太囂張了吧?可正如何縣令所想,他們還真是拿池之沒辦法。池之要拿祁高作伐子,土鱉們沒有響應的。想跟池之對著幹,同樣沒有人敢當出頭鳥。


    先挨著吧!


    池之又來刺激人了:“先前說過水源的事情,我想過了,斷沒有我在堂上高坐,讓你們跑斷腿的道理。本府既為爾等上官,也當擔起責任才好。水源的事情,我已知之,從今日起,本府與爾等跑遍全郡七縣,把水源給分好了,到了用水之時,按分好的來!誰亂吾法,吾以刑待之!”


    哈?嚇死人了!幾個縣令都覺得池府君真是太天真了,你現在分好了,到了用水量大的時候,逼急了誰跟你講道理啊?不能明著弄,還不能暗夜裏偷水嗎?到時候你能弄得了嗎?往年都要靠諸如祁氏這樣有威望的人調解才能少打幾架,你這樣能解決問題嗎?如果預先分水能解決問題,咱們早做了好嗎?這麽多年,這麽些人做過縣令,總有幾個會想到這個辦法,真以為誰是傻子嗎?最後還不是年年打,年年要調解?


    心裏想著,嘴上還要說府君高義、府君愛民,然後何縣令就小心地道:“隻怕小民頑愚,現在分好了,以後他們還是要打鬧的,豈不是白費力氣?”


    池之道:“我自有辦法。”


    以為他不知道什麽是“調解”嗎?帶路黨是個曆史名詞好嗎?小吏們早解釋過了。可池之不在乎!


    祁氏的威望如何來的?在世卿世祿,在一直有權!說白了,這威望就是權!除非你是聰明的阿凡提,沒權沒錢但是有口碑――有解決問題的辦法――不然誰聽你的啊?


    池之就是要拿祁氏來立威,小狗小貓的他還不希罕去收拾呢。


    至於百姓毆鬥,隻要你能壓得住他們心裏的惡,這些人本性還是向善的。


    池之起身道:“走吧,就從平固縣開始,今天辦得利索點兒,還能趕上回來吃午飯。正好你們都在,一起作個見證!”說完,護衛、衙役已經整隊待發了。李敬農、鄭德儉一人捧著本賬,跟著一起走。


    縣令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決定圍觀一下,既是有個準備了,如果想打小報告,也有第一手材料。


    ――――――――――――――――――――――――――――――――


    一行人都有馬騎,很快就到了最近的村子,七縣令一看,心道,這小子真壞!可不是,田界上已經搭起了個簡易的涼棚,相鄰的兩村鄉老還有土地主已經被叫了來!周圍還聚了很多圍觀群眾。兩個村子都不算小,但是滿打滿算也就那麽幾千號人,何況來的還不是全部。衙役和護衛維持起秩序來雖然累些,倒也不太難。


    等池之帶著縣令們到了,一次性看到這麽多的官員,小民心中略怯,雖然還嘰嘰喳喳議論著,卻比剛才還好管理些。池之就收獲了許多偷跑過來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們愛慕的目光,不過他全當沒看見。


    八人坐定,衙役拿著棍子敲地,讓眾人肅靜,池之揚揚下巴。衙役上前宣讀府君又一條仁政:“每年爭水必有毆鬥,死傷慘重,不忍卒睹。上天有好生之德,為免慘禍再生,特為各戶預分用水之例。開渠之後,各依例而行,有違者法必不容。”


    底下一片嚷嚷,什麽“他們村搶過我們村的水”、“你們也不是好人,還打傷過我們的人”、“你最ws了,趁著半夜偷水”、“你還半夜放狗咬人呢”。吵作一團,吵著吵著就有脾氣暴的要卷袖子開片了。


    衙役們再次維持會場秩序,再次宣講:“過往不究,自今日起,再有亂法者,嚴懲不怠。”


    下麵是宣讀用水政策,東村,有田若幹畝,西村有田若幹畝,其中上等田多少、中等田多少、下等田多少,又各有多少人口,如果沒有意見,讓各田主來簽名確認。確認之後,才是按份分水。


    這隻是念名單,沒問題。兩村鄉老撚須點頭,土地主們也挑不出毛病來,各各上來簽名。


    忽然有一道聲音道:“我等亦有田,為何沒有我等之名?”


    鄭德儉在京裏出門都有狗腿子代為喝道,現在自己隻好扮一回狗腿子:“你是何人?”


    “李二。”


    “哦,”鄭德儉應了一聲,跟李敬農各翻翻手裏的爛賬本兒,與池之對了一眼,也拿出張紙來,“識字兒麽?”


    “認得幾個。”


    “你也簽名。”提筆在紙上添了李二的名字,寫作李二郎,有田若幹頃,在什麽地方,屬良田,需用水。


    李二郎識得幾個字,一看寫得沒錯,末尾還畫了條線,標上本頁隻有這麽多字。李二郎寫了個還能認得清的名字,又按了個手印兒。鄭德儉提高聲音問:“還有有田而沒有簽過名的嗎?”心裏淚流滿麵,堂堂相府小郎君,尼瑪幹起吆喝的活計來了!


    須臾,又出來一些人,稱自己也有田,也要簽名分水,鄭德儉也填了單子,讓他們挨個兒簽了名。接著,鄭德儉和李敬農就抱起賬本兒跑到層層護衛中間了。縣令們不知道池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瞪大了眼睛看下文。


    下文?下文就是問李二等人:“爾等俱非編戶齊民,爾等所說之田也不在州府田冊!爾等何人,因何強占民田?!”沒收,統統沒收。


    池郡守開始查戶口!池府君是來分水的不假,可沒說不可以順便查查戶口啊?池府君在自己的地盤上公幹,遇到違法份子,抓起來收拾那是責無旁貸的。


    把柄拿到手,你等死吧!補錢繳稅?那是輕的!你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承認了,這田是熟田,就是開墾了許多年的良田,早過了免稅期了,你還隱瞞,這是犯國法的!你人也不在名冊,是不是逃犯呀?


    你這樣的,田得收回,人得坐牢!牢房歡迎你,為你開個單間~


    接著衙役們再次宣傳府君的政策:“府君仁德為念,蠲一切苛捐雜稅!若的為流民而墾荒者,今日登籍,所墾之地各歸各人,按時納賦,按季服役,按田分水。”


    池之為何減賦,為的就是現在!


    你以為小民很傻麽?他們為什麽捧著田拖家帶口地當黑戶?還不是國家收稅太高,征發又多,實在忍不了了,才送上門去當隱形的奴婢的。說穿了,還是利益的問題。因世家收的稅比國家略低,征發也更低,世家又不用備邊!連修橋鋪路挖渠,都是國家出大頭。世家的力役更少。對於小民來說,終生可能走出不出生長的村子,是不是良民,在鄉下地方,真沒什麽講究。周圍還是那麽些人,日子還是那麽過,誰也沒巴望著能有更大的出息。相反,靠著世家,如果世家更寬容一點,還能選擇聰明的孩子去教養,當郎君娘子的跟班,過上更好的生活,這些是土裏刨食刨不出來的。


    眼下,池之把稅賦給減了,征收的比例低於世家,就能吸納出一大批的小民。當然,當時還是有人有疑問的。


    “府君之策能長久嗎?”問話的是已經簽了名的一個中年人,臉上溝壑縱橫,看起來頗為滄桑。


    “郎君青春幾何 ?”


    “我,小人,年四十。”


    “我年二十,郎君有生之年,如遇報負,可來尋我!”


    池之一言既出,眾皆嘩然!問話的中年人,在池之的目光之下,哆哆嗦嗦地登記了!


    庶族地主家裏亦有隱田,隻是沒有士族那麽多罷了。他們不拜會池之。就是因為府君總是要走的,祁氏卻是紮根地方的。不太敢挑釁啊!除非逼到一定程度上,那不是揭竿而起也差不多了,反抗世家,都是把腦袋掛腰帶上的買賣。


    所以門吏才聽世家的,所以百姓畏吏更甚於官,所以百姓更聽世家的。世家,就是這裏的土皇帝;吏,也是紮根鄉土的存在。


    李二急了:“郎君怎麽能收他人之田?!我等這本是祁家的田!入沒入冊府君與祁太府說去!”他是祁氏的莊頭,登的是納到祁氏名下的田。如果一戶小農,捧著田到世家名下,時間太久,可能就會混同。最後通過各種操作,並成一大塊田,小農也成了家仆,主人家再選莊主進行管理。


    池之冷笑道:“你這話可敢到堂上說?不在田籍,就是隱田!是奪國之稅而肥己,損公肥私,本府正要參他!”聲音很是冷厲,“我自京中來,京中太府卻不是姓祁的,難道此地別有一朝廷不成?可要奏請聖人派兵進剿了!誰家的田都不行!”一個過了氣的老頭子,還來裝當紅偶像?找死!


    李二瞬間啞了。


    李敬農揮揮手,自有人上來一條鏈子拴了李二,把他確認的田地給空出來充公。


    池之再次安撫民眾:“我在一日,便護爾等一日。想看我笑話,做夢!如今充公之地,按國法或分或租,有餘力之民皆可領。”小農們驚訝得安靜了許久,才暴發出熱烈的討論,不用說,又蓋樓了。


    何縣令額上全是汗,嘴唇已經哆嗦著說不出話來了。最圓的那個縣令就姓袁,對祁高比較信任,此時不得不勸阻池之:“府君,這真是祁家的地,府君不與祁太……呃,祁老先生商量商量再說?”


    “國法麵前,有何可議?”李敬農冷笑著扇著手裏的賬本兒,扇得袁縣令想吐血。他家也有隱田,當然,這是約定俗成的。在李敬農這樣的世家子看來,這括隱與隱田根本就是拉鋸,為國也好、損公也好,都是不可避免的。他生氣的是祁高這土皇帝居然給他們一個空衙門,還讓個一表三千裏的表侄來為難他們。這事兒與隱田無關,隻與慪氣無關。


    論起世家的傲氣,祁高在李敬農麵前根本不夠看。李敬農跟池之同仇敵愾了。


    袁縣令還要強辯幾句:“荒田嘛,開荒之後不及入冊也是有的。”


    “此地百年之前,皆是我池家田園,何來荒田之說?與國家,我沒話說,誰要來占便宜,哼!”


    同誌們,你們忘了嗎?池之他家號稱“京兆池氏”,京城周圍全是他們家地盤兒。池氏還是全國首屈一指的大世家,這個地盤兒就不會小,鄢郡在京城周圍,有他家的許多田地有什麽好奇怪的?!他們家遭了兵禍,人死得差不多了,田守不住。但是,從法理上來說,池之這是唯一繼承人……


    大家自行想像一下吧!


    百年之後再回舊宅,看到一群耗子在你家作亂,池郎,心情如何?


    偷偷告訴大家一句,就算是在百年之前,這裏有池家莊園不假,咳咳,還有一大片的池家隱田……


    幾位縣令抹汗,池之權當沒看見,冷聲道:“各位不必忙著回去了,接下來都隨我一處一處地走,也是作個見證!眼下此事最急!你們縣中亦有典簽主簿得坐鎮,春耕已過,暫無他事,眼下此事最重要!都跟我去看著!”


    此時之縣,乃是按照戶口來設,並不拘泥於麵積,平固縣的麵積很大,池之也不介意,騎著馬,帶著武裝匪徒,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地走過,按照田畝的多少、曆年賦役完成情況等標準,忽忽幾日,給分派完畢。


    池之分水順帶括隱也很有講究,對於祁氏,那是死咬著不放,對於其他世家、土地主,是區別對待地寬容,隻要他們的隱戶在池之能容忍的範圍之內,都不會過份追究。識趣的都乖乖把田弄出來,也不說是“自主墾荒”,都按熟田來繳稅。國家對官員是有優惠的,即,你做到什麽級別,就有多少田地的免稅額,隱田顯然是超出了免稅額的,已經占過便宜的,就不要裝純潔了,老實繳就是了,權當是為池府君的政績做貢獻了,如果能夠借此交好池府君,也算是賺了,沒看到老祁已經很慘了嗎?


    鄢郡的田冊戶籍上也多了數千頃的良田、幾千號良民外加若幹遊民降為的賤籍。我們有理由相信,池之會給後者重新做人的機會,讓他們參加勞動改造的。真是勞動改造啊!爾等就是太懶太閑!有力氣什麽事做不得?勞動改造去吧!


    為了保證農忙時的用水,這些人的勞動必須給力,必須不能偷懶。為此,池之還好心地幫忙他們改造――派監督的,一個小吏配一個小民,還有軍士巡邏。


    因事涉自家利益,監督的小農恨不得長出四個腦袋八隻手去盯著這些人,免得他們偷懶。


    你們以為這就完了嗎?沒有!他還約談了鄉老,讓他們約束百姓,池府君把話說得明白:“我在一日,便還此地一日清明!保你們輕徭薄賦!我走了,後來者可不一定。若有人逼勒良民,我必以法除之,不論士庶!”


    親,你擺明了車馬要幹祁高,誰還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嗎?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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