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梧桐宮來自蓬萊仙山?”


    世人皆傳言梧桐宮是千年前仙人贈予田齊先祖。


    覽嶺子等學宮聖人了解更多內情,知道所謂仙人贈送乃是田齊皇族給自己臉上抹金的說法,實則上隻是意外所得。


    但梧桐宮來自蓬萊仙山這個說法,並沒有什麽問題。


    畢竟中陸向來被認為是中央之帝的傳統勢力範圍。


    隻是此時此地,田恕卻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便見他指著下方火海對眾人道:“且看這煉陣。明明是以梧桐宮的陣法為基礎,卻與改火道的火山大陣融合得如此完美。借用後者神力毫無滯澀之處,可謂水到渠成,仿佛根本就是係出同源的陣法。諸位難道不感覺奇怪嗎?”


    “那是因為我等事前布置妥當,所以一舉成功!”有學宮聖人嗤聲反駁道。


    “就是就是,梧桐宮這套陣法在學宮也相當常見,我等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就你這等凡夫俗子見識淺薄,才會在這大驚小怪。”另一名聖人幫腔道。


    “果然連學宮也是這個情況麽……”


    田恕嘀咕一聲,從容反駁道:“諸位何必自欺欺人?梧桐宮源自仙家之物,火山大陣更是火祖神力殘留。學宮聖人再強,也總不至於能與仙神比肩吧?”


    嗤笑的聖人張口無言。


    “你什麽意思?”覽嶺子眉頭輕蹙,隱約有不好預感。


    “很簡單,既然陣法係出同源,那顯而易見,梧桐宮,學宮與這火山大陣,本就是同一方仙神勢力的造物。”


    “梧桐宮是仙山桐海殘片流落凡間,而極南火山千萬年屹立不倒,前者能動,後者不動,那隻能說明梧桐宮本就該是南方之帝麾下勢力之物。”田恕從容分析道,“南方仙山叫什麽來著,瀛洲還是方壺?”


    “反正不是蓬萊就對了。”


    此言一出,學宮諸聖皆嘩然。


    因為田恕這番分析,等同於直接從根源上直接否定他們作為中陸聖地的正統性。


    連學宮中的陣法都全來自南方之帝,他們哪還有臉自稱中陸聖地?


    覽嶺子本欲反駁中北南三帝勢力關係緊密,陣法相通不足為奇。


    但這個理由連他自己也感覺站不住腳。


    再怎麽關係緊密,終究是不同的力量源頭,不可能融合得如眼前這般好。


    就好比夏與冬,火與冰,一熱一冷,針尖對麥芒,力量怎麽可能相融?


    見學宮聖人在先生麵前吃癟,徐俠心中痛快之餘,想起先前三人未盡的話題,若有所悟道:“莫非南方之帝與中央之帝也曾經發生過權柄爭奪?蓬萊仙山原本是南方之帝所造,後來被中央之帝據為己有?”


    “不對。”旁邊的南史氏姚彩雲當即反駁道,“五仙山與五方之帝的從屬關係從誕生之初便已經確立,此後再未發生變更。五帝五屬神的人選或者有變,但仙山與五方帝位的歸屬必定不變。”


    “確實如此。”田恕頷首道,“所以真相隻有一個。


    “這座梧桐宮,根本不是來自蓬萊仙山的桐海,而是南方仙山方壺!”


    “而與學宮曆代祭酒聯絡的仙人也非來自中陸仙山勢力,而是南方!”


    這一次,學宮聖人們是徹底坐不住了。


    田恕分析得有理有據,他們根本無力反駁。


    甚至他們無比熟悉的學宮陣法,還成了對方說法的有力佐證。


    可這樣一來,豈不是說他們堂堂中陸稷地學宮,來自禮儀之邦的聖人,居然跟南荒這些蠻夷其實是一夥的?


    這怎麽能成?


    眼見學宮因為田恕三言兩語變得人心浮動,淪為笑柄,覽嶺子心中暗道不妙,立即回身喝止聒噪的聖人,而後盡力安撫人心:“蓬萊也好,方壺也好,歸根揭底不也都是仙人之地嗎?我輩求仙問道,也沒說非要登上哪一座仙山不是?”


    “隻要仍能夠聯絡上仙人,學宮依然是天下第一聖地!”


    覽嶺子說最後一句時,心中莫名發虛。


    畢竟他十七年前就從師兄處得知,學宮早就聯絡不上仙山了。


    但這種秘密必須誓死守住,故而也隻能繼續強撐著臉麵撒謊。


    覽嶺子好說歹說,總算重新穩住人心。


    然而未等他消停片刻,身後卻傳來徐、姚二人的驚呼。


    原來田恕趁諸聖人心浮動之際,竟悍然跳落下方煉陣!


    滾滾神力,熊熊烈焰,聖人也避之不及。


    等覽嶺子察覺有異時,田恕已經徹底落下,無力追回。


    徐、姚二人跪倒在平台邊緣,望著先生即將被大火吞沒的身影,或是腦中空白,或是失聲痛哭,全都不知所措。


    “若兄長看都這一幕,怕不是會取笑我學他裝比,搞什麽信仰之躍……”


    不同於旁人的驚懼與不解,田恕麵對滔天烈焰,臉上毫無畏懼,甚至還想起過往與敬愛兄長相處的趣事。


    這一想,回憶片段伴著熱浪洶湧而來,一發不可收拾。


    有些源自姐姐講述,有些是他親眼所見。


    全都是兄長“裝比”的高光時刻。


    ……


    羊角河畔上,麵對田氏仁義二房的圍追堵截,兄長護著魚兒姐,悍然抹了田克之脖子,朗聲道:“仁房不仁,義房不義,老子去泥馬的仁義!”


    ……


    黑水大軍壓境,平原城大小官吏不思禦敵,隻顧私利,老將崔青圭獨木難支,在泠然閣上苦苦支撐。


    此時已經成為遊者大能的兄長驟然現身,一手按下欲死戰的崔青圭,自信笑道:“左都大夫在此地吹吹風,歇息片刻,且看小子輕鬆破敵。”


    ……


    築牆之戰,兄長力挽狂瀾,將意圖速破平原城的黑水前鋒大軍無功而返。


    滂沱大雨之中,高聳新牆之上,兄長持劍傲視敗退的敵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


    這之後,高陸之行,知北之行……每次危機關頭,兄長總能化險為夷,贏得漂漂亮亮。


    哪怕最終麵對學宮諸聖圍毆,他仍能全身而退,留下一段足以流傳千古的傳奇事跡。


    這些畫麵,一一在中年田恕腦海中劃過,那位年少時崇拜的身影越發顯得高大偉岸,也越發變得清晰起來,仿佛就發生在昨日。


    他既是懷念,也是自嘲道:“十七年了,我終究未能學通兄長‘壯臂如風’的精髓……”


    “但也因為一直以兄長為追趕的目標,我也遠非昔日之我。”


    回憶的畫麵,最終定格在田籍臨行前的宴會。


    那個關於“尾生”選擇的問題。


    “萬一放棄以後,等的人又回來了呢?”


    彼時年少的田恕患得患失,不知該如何作答。


    但在這一刻,麵對死亡的烈焰,他終於找到了心中的答案。


    獨屬於他田恕的答案。


    便見他大手一揮,竟將知北符悍然扔下火海!


    “兄長,這就是十七年後的今天,田恕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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