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路南行,眼見日頭西斜,河上仍不見船家蹤影,師父些漸漸陷入昏迷,徐俠不禁暗暗心急。


    以他當下境界,背著一個人過河不難。


    但如今天下皆知,平原都的各條河流水道之中,都有黑水人的天字級封禁品“厭盜鏡”。


    聖人以下貿然置身其中,有被發現的風險。


    若因此引來黑水追兵,那他們就前功盡棄了。


    可若不走水路,以他當下腳程,且不說走到南荒要何年何月,單是背後師父傷勢,就急需找醫者醫治。


    平原都中尚存醫者的地方有兩處。


    其一是黑水人的兵營,這個自然不用考慮。


    其二便是平原侯懷信這些仍在苦苦抵抗的齊人。


    利用黑水人對火聖人的忌憚,如今平原侯勢力在故平原城與北阡河的狹長縫隙之間勉強站穩腳跟,還建了基座小城。


    正好可以作為他們南下路途的中轉站。


    但前提還是他們能渡河去到對岸。


    而渡河的方法,莫過於乘坐河上的民船。


    這些船本來就時常在河上往來,以此為遮掩,就能極大降低被黑水人發現的可能性。


    ……


    又前行了一段,天色將晚,河麵上漸漸生氣大霧,視野受限。


    徐俠心中更是焦急。


    就在此時,河霧之間,隱約有歌聲傳來。


    徐俠聽不懂對方唱的是什麽方言俚語,隻覺得歌聲狂放不羈,率性隨意,他原本繃緊的心弦竟也因此放鬆了一些。


    未幾,一艘長若丈許的小漁船從濃霧中鑽出,徐徐靠岸。


    船上放歌的漁夫也順勢停下唱腔,坐到船頭歇息,似乎並未發現岸邊有兩個大活人在暗中觀察。


    徐俠因此也不急於上前打招呼,暫且觀察一陣。


    漁夫帶鬥笠,無法看清容貌,隻能通歌聲判斷年紀應該不小,但也不能排除對方故意裝作老成。


    如今世道不太平,平原都尤甚。


    還敢於在北阡行船的人,多半自身底子“不幹淨”,喬裝打扮實屬正常。


    相比起過往所見的窮凶極惡之輩,眼下這位漁夫反倒顯得人畜無害。


    不過徐俠行走江湖也有些時日,知道不能單憑第一印象判斷一個人的善惡好歹,於是又細致打量了對方一番。


    這一打量,他又有新的發現。


    原來漁夫雙手雖然遮掩了身上大部分位置,但撐杆的手掌仍不可避免暴露。


    這雙手長滿老繭,徐俠作為俠客中人,一眼就認出了這必定是個擅長技擊搏殺的好手。


    “歌聲肆意張狂,沒有儒者的禮數,也沒有墨者的執著,看來多半是個任俠之人。”


    心中有了初步判斷,徐俠更不急於上前了。


    任俠之人多半靠幹“髒活”為生,在此時此地,此人突然冒頭,很難不引人聯想。


    “此人氣息境界皆不如我,要不幹脆趁其不備,奪船離開?”


    “不過如此失禮,事後怕是要被師父責備啊……或者我盡量不傷他,然後留下些金子作為補償?”


    正當徐俠思索之際,身後晏晨再度劇烈咳嗽,傷勢再度複發。


    雖然很快又平息下去,但這一咳,船上漁夫的目光終究還是轉了過來,發現了岸上兩人。


    徐俠隻得硬著頭皮上前打招呼道:“天色將晚,風高浪急,船家怎還孤身一人來此險地,不怕家人擔憂?”


    “嗬嗬,世道喪亂,苟活之人,哪裏還有什麽家人?”


    漁夫微微輕歎,語氣有說不出的滄桑。


    “阿俠,這是個可憐人。”徐俠與漁夫搭上話後,晏晨也徹底清醒過來,在他耳邊低語,“這般年景還敢在北阡河謀生的人,誰沒點手上的功夫?亂世活著不易,隻要對方不與我們為敵,便不要追問其來處了。”


    師父都這樣說了,徐俠隻得作罷,改而與對方商量渡河之事。


    主要是眼下沒有別的選擇了,在河這邊多耽擱一天,師父就多一分危險。


    船夫對於兩人所求相當大方,揮揮手便讓兩人上船。


    饒是如此,徐俠仍舊留了個心眼,將師父安置在船後,自己居於船中,隱隱擋在兩人之間。


    晏晨見狀,不禁心生感慨。


    別人都擔心自己徒弟行走江湖經驗不足,容易上當受騙,結果自己這個徒弟反倒比他這個當師父的還要謹慎,也不知該不該感到慶幸。


    這時徐俠又問漁夫道:“船家,我這邊剛好用完了銀錢,能否用金子墊付船資?”


    黑水與大齊都以銅銀作為常規流通貨幣,但外觀製式不同。


    選擇哪邊貨幣交易,某種意義上便代表了該人屬於那方的勢力。


    而金子因為珍稀,往往碾碎城金砂來交易,反而沒有這種顧慮。


    晏晨知道徒弟這是出於謹慎考慮,但仍舊忍不住心中發笑,心道終究還是個不暗俗事的貴族公孫。


    用金子雖然不會暴露背後勢力,卻會暴露自身財富地位。


    畢竟黔首庶民,誰能用得起金子?


    若是遇到貪財之人,光這一下露白,恐怕已經徹底盯上了他們師徒這對大魚。


    “也罷,正好試探這漁夫是否心術不正之輩,若是如此,也該早些提防才對……”


    想到這層,晏晨當即不聲不響,等待對方與徒弟交涉。


    此時漁夫見徐俠居然掏出了一坨金燦燦的東西,一時無語。


    隻可惜鬥笠阻隔,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貪婪地注視金子,還是因為見到平生罕見的寶物而在發愣。


    “怎麽,船家是嫌我這船資太少?”徐俠沉聲試探道。


    “哈哈哈哈……”


    漁夫忽然發笑,徐俠師徒莫名其妙。


    笑罷,漁夫轉過身,輕拍身下小船,灑然道:“我這船隻渡有緣人,船資什麽的,你等休要再提,否則我就不開船了。”


    “好!好一個隻渡有緣人!”徐俠收起金子,撫掌大讚道,“足下此言,與醫者濟世之言相類,我甚是喜歡!”


    跟父親徐昭一樣,徐俠同樣不喜歡山人的渡己之論。


    雖然他同樣也不喜歡大史氏哪種枯燥乏味的觀星修史就是了。


    晏晨見此情狀,便也繼續保持沉默。


    他倒不認為對方當真如此大方,多半是見他師徒二人實力不俗,也正好順路,便一同捎上,權當是免費保鏢了。


    這是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晏晨自然沒意見,心照不宣。


    ……


    隨後徐俠與對方攀談一陣,忽而轉過頭,對晏晨悄聲問道:“師父,我剛剛離近瞧見此人腰間別著一個牌子,上書‘知北’二字,似乎與其師門有關,但徒兒見識閱曆淺,從未聽聞有門派自稱‘知北’,師父可有什麽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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