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結束,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


    此時天色大亮,豔陽下,樓船甲板上,躺倒著大量傷者。


    這當中,有人是在劇烈碰撞中受了皮外傷,有人是因為嗆水太長時間,陷入了生理性昏迷,而更多的人,則是因為抵受不住海怪戰鬥泄漏的威壓,神魂出現了損傷。


    但好在因為後續田籍的積極救援,除了幾位在一開始就被轉入海流失蹤的船員,其餘落水者都隻受了傷,再無人陣亡。


    此時安頓好傷員,閭長拓侖走到田籍身前長長一拜道:“若非田閭副仗義相救,我鯤丁閭今日怕是要折損大半了!”


    “都是紫龍衛自家兄弟,哪有仗義不仗義的。”


    田籍擺了擺手,見對方依然長拜,便上前扶起,順勢轉移話題道:“對了,適才田籍在水底見到那三隻海怪,體型蔚為壯觀,不知是何根腳……”


    隨即他描述了一下“鯨魚”與“烏賊”的外形,特別後者還是鮫狄的藏身據點。


    “那兩艘後來的‘魚型海怪’,應該是我田齊的鯤船!”拓侖確認道。


    “原來那就是鯤船?”田籍想起先前隻窺得一斑的齊國鎮海利器,隨即露出恍然的神色。


    原來他上次所見的“黑劍”,隻是對方露出水麵的“魚鰭”啊!


    “那鮫狄的海怪呢?”


    “聽田閭副的描述,我感覺像是傳聞中,鮫狄王庭特有的鰂[zéi]船。”拓侖不太肯定道,“聽說鰂船雖然速度與攻擊力比不上齊國的鯤船,但卻更善於匿藏於深海當中。”


    “若果真如此,就難怪那群王族鮫狄,能夠千裏迢迢地從王庭潛伏到這裏,卻無人察覺了。”


    ……


    拓侖的猜測,很快得到證實。


    鯤船上的一名大人物,帶著醫者與百工,來慰問各種意義上傷痕累累的鯤丁閭樓船。


    這位大人物,正是田籍月餘前有過一麵之緣的臨海衛狐字營營長,青丘夫人。


    見到她那一刻,拓侖、田籍與墨煙,紛紛露出恍然的神色。


    隻是拓侖是先恍然,而後臉色變得沉鬱。


    而田、墨兩人則是見他如此,想起先前的見聞,後知後覺地恍然過來。


    其中墨煙更是忍不住上前,不忿道:“夫人為何對待鯤丁閭這般涼薄!”


    “涼薄?”青丘夫人挑了挑眉,語氣慵懶道,“你是指我先前故意向鮫狄泄漏他們的海上行蹤,還是指昨夜以他們為餌,分散鮫狄的注意力?”


    “兵者詭道,正奇相合,犧牲在所難免,這些煙也是懂的。”墨煙語氣激動道,“隻是方才鯤船明明隻要稍稍等待片刻再發起進攻,便能讓鯤丁閭全身而退,而且也不耽誤後續進攻鮫狄,為何夫人卻連這片刻的逃生時間,都不肯給他們?”


    聽到手下如此公然指責,青丘夫人並無動怒,反而指著拓侖等人,輕笑道:“你不是向來痛恨鮫狄嗎?他們身上可是流有鮫狄血統。”


    聽到青丘夫人的話,拓侖於狄諾等混血鮫狄,下意識低下了頭。


    墨煙當即反駁:“煙平生痛恨的,隻是鮫狄的劫掠成性,而非其族裔,更非與我並肩作戰的袍澤!”


    “嗬嗬,原來是墨者的‘兼愛’與‘非攻’啊!”


    麵對義憤填膺的墨煙,青丘夫人從容走到她近前,直視前者睜圓是雙目,用隻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意味深長道:“那如果我告訴你,剛剛若非我及時發起進攻,現在遭殃的,就不是鯤丁閭,而是你狐甲閭的田博聞呢?”


    田博聞!


    墨煙下意識回頭看向身邊的田籍,耳邊卻繼續傳來青丘夫人如同魔鬼般的聲音。


    “你不是要兼相愛嗎?那麽如果剛剛指揮鯤船的人是你,在田博聞與鯤丁閭之間,你會選擇犧牲誰?”


    “你真的能做到一視同仁嗎?”


    ……


    墨煙陷入迷思的時候,青丘夫人已經悄然越過了她,來到拓侖等人麵前。


    “此番幾乎全閭覆滅,你恨嗎?”


    聽到青丘夫人慵懶的聲音,拓侖的頭顱越發低下:“我等喪家之人,幸得齊皇天恩,才得以苟全性命,報得大仇。故而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談何有恨?”


    聽到拓侖這番大義凜然的說辭,青丘夫人語氣清冷道:“你就打算這般敷衍我和陛下?”


    “拓侖不敢!”


    “既然不敢,就趕緊說真話!”說到這裏,青丘夫人終於肅容。


    於是拓侖也當即抬起頭,認真相對道:“若我所料不差,此番夫人在海上謀劃月餘,伏擊這批王族鮫狄,恐怕這當中,應該有某位重要的王族成員吧?”


    “算你聰明。”青丘夫人肯定了他的猜測。


    “既然如此,那屬下再鬥膽猜測,接下來,夫人必定會繼續深入北溟,說不定要到王庭走一程?”


    對於這個猜測,青丘夫人不置可否。


    不過拓侖也適可而止,沒再繼續深究,而是語氣一轉,道:“總之,隻要齊皇陛下依舊堅持‘以狄治狄’的防北之策,那如我這般的混血鮫狄,便就還有生存的空間。’


    “既然如此,何恨之有?”


    聽到這裏,青丘夫人才終於微微點頭。


    ……


    王族成員也好,以狄治狄也好,這些田籍都不怎麽關心。


    倒是青丘夫人離開前,勸他們盡快回臨海城時,臉上帶著某種耐人尋味的笑意。


    田籍想到對方上次讓他轉告公子昭的那番話,心中莫名感到一絲不安。


    不過他的思緒很快被墨煙打斷了。


    “田閭副,你認為煙平日為人,可有厚此薄彼之處?”


    雖然不明白墨煙為何突然問這種奇怪的問題,但田籍見她神態鄭重,便也想了想,認真道:“厚薄親疏乃人之常情,哪能做到絕對持平?不過就田籍所見,墨閭副除了對上岸劫掠的鮫狄狠厲一些外,平日待人,都是一樣的赤誠,僅以跡論,當無愧‘兼愛’的墨者之論!”


    “是這樣麽……”墨煙聞言,低頭凝思。


    片刻後,她抬起頭,目光飄到海上,飄向北方天際,喃喃道:“田閭副可知,我為何這般痛恨上岸劫掠的鮫狄?”


    “為了‘非攻’?”


    “確實有‘非攻’的原因。”墨煙淡淡道,“隻是從時間上來說,我我痛恨鮫狄劫掠在前,而成為墨者在後。”


    “與其說我是因為‘非攻’,才痛恨鮫狄劫掠,倒不如說我是因為痛恨後者,才主動選擇了‘非攻’!”


    “原來如此。”田籍微微點頭,卻有沒多說什麽,因為他感覺墨煙還有未盡之言。


    果然,片刻後,墨煙回過頭,凝聲道:“在我年幼之時,生母就被鮫狄擄掠到北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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