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母說你是登徒子,我以為不妥。”管氏仲姬輕聲道,“你分明奸猾如豺。”


    費盡口舌卻等來一個“奸猾”的評價,田籍不由一囧。


    不過這用詞雖然不好聽,但不管怎麽說也是來自一位聰明的對手之口。


    正所謂敵人的咒罵就是變相的稱讚……感覺也還行?


    旁邊的婦人槐當即撫掌譏笑道:“對對對!就是頭奸凶狡猾的小豺狼,咱們不能上他的賊船。”


    公輸五聞言又要拉開架勢對噴,捍衛自家博聞兄的名譽,卻被田籍抬手阻止了。


    “既如此,那敢問管氏淑女,願不願意嫁給我這個奸猾如豺之徒?”


    “你猜。”


    “不猜。”


    “奸猾。”


    “彼此彼此。”


    “不想嫁人。”


    “那正好,我是一頭奸猾的小豺狼。”


    “也是。”


    “嫁吧。”


    “好的。”


    兩人用一種閑聊般的語氣,就敲定了這樁臨時起意的婚事。


    旁邊還等著繼續對噴的公輸五與婦人槐,足足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隨即將震驚的目光投向自家兄長或女兒。


    然而當事的男女,此時卻極為默契地大步踏過了“該不該嫁娶”這個坎,直接過渡到基於盟婚的新契劵條文上。


    ……


    因為有了先前大量細節討論的基礎,這次將“信任”的短板補上後,新的契劵很快有了結果。


    大體上,有三條最為重要的約定。


    其一,田籍與管氏仲姬立下婚約,婚期定在兩年後。期間除非一方死亡,不得反悔。


    其二,田籍一家與管叔吾一家建立政治聯盟,攻守互助,不得互相傷害。


    不過因為田籍一家就剩他自己一根獨苗,所以其實等於他個人與管叔吾一家聯盟。


    其三,一旦雙方中有人晉升秩三境界,需要重新訂立契劵,延續聯盟。


    最後這點,卻是關乎這個契劵的約束力問題。


    按照“律弟子”槐的解釋,因為訂立契劵的一方秩次最高是秩二,所以隻要雙方都不超過秩二,就能受到“刑律”的約束。


    而有了這第三點的約定,那麽若一方在晉升秩三後拒絕重新立契,“刑律”就會讓那位新晉秩三受到重創,甚至跌落境界。


    槐沒有解釋“刑律”具體是什麽東西,不過既然能與祝者的“天地神詭”有同等偉力,田籍隻能推測大概不僅僅是書麵上的律法文字,而是某種具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必須保持敬畏。


    不過話說回來,他當前隻有秩一,而管氏仲姬卻是秩二,雖然德性受損,但有著一位厲害的父親言傳身教,怎麽看都是她能更早到達秩三。


    所以這第三條與其說是對田籍的警告,不如說是對方展現守約的誠意。


    當然了,這個契劵畢竟隻約束了田籍與管氏仲姬兩人,所以後者回去以後如何說服其父管叔吾,那就她的問題了。


    ……


    契劵被婦人槐以獨有手法刻於巴掌大的硬木塊上,一式兩份。


    木契繼成,雙方各執一份。


    田籍把玩著材質獨特的不知名木料,對上方精細綿密的刻文嘖嘖稱奇。


    這時管氏仲姬忽而起身來到田籍跟前,盈盈一揖,恭聲道:“名分既已定下,按照交陌的風俗,妾當以‘君子’相稱,君子亦可直呼妾的閨名‘綾’。”


    “但妾嚐聞平原人夫妻間多以‘良人’互稱,不知君子屬意哪種說法?”


    田籍聞言,不禁老臉一紅。


    管氏仲姬,或者說姬綾的這番話,翻譯成他前世的話,大概相當於“老公老公,你喜歡人家喊你鴿鴿還是喊你寶寶?”


    作為兩世加起來快四十歲的大齡青年,被這麽一位十六七歲的青春少女問及“老公的幾種叫法”的問題,他一時頗為尷尬。


    但好歹前世也是見慣大風大浪的狼滅,他腦中思維急轉,迅速將兜帽中的形象補全成某位喬姓奶奶的模樣……


    很快,臉不紅了,心不跳了,一時神清氣爽,甚至還莫名增加了一絲怒氣值。


    於是在這絲怒氣的加成下,他的麵色迅速轉冷,橫眉以對:“隨你。明日大戰在即,我要養精蓄銳,此等小事不要再來煩我!”


    ……


    田籍說養精蓄銳不是借口,如此費盡心機說服一位聰慧的女子,他確實感覺有些心累。


    不過當他準備躺下的時候,公輸五卻突然走到他麵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田籍頓時就驚住了。


    這孩子不會之前發高燒燒壞腦袋了吧?


    隻見公輸五滿臉愧色道:“都怪我這身體不爭氣,在此耽擱多時,被那兩個惡女禍水東引,這才讓博聞兄受此大辱!”


    “這……不至於大辱這麽誇張啦……好歹是出身名門望族的貴女……”田籍撓了撓頭。


    “可是她醜啊!”


    “呃……娶妻求賢淑……”


    “她還是瞎的!”


    “嗯……請仆人的錢我還是有的……”


    “她還曾助孫氏謀奪兄長性命!”


    “這個……反正沒謀成嘛,況且人家已經失業了……”


    “嗚呼……兄長太苦了,太憋屈了!”


    “停,停,停!”


    田籍感覺自己再不做點什麽,今晚就不用休息了,明天拖著疲憊的身軀迎戰年輕武卒,也不用瞅來瞅去的程序,直接逝世完事。


    他當即上前扶起公輸五,語重心長問道:“你可知剛才商議明日一戰時,我為何要求她事成之後,須為我作卜三次?”


    這是雙方立契中的一項約定,因為田籍是唯一完好的戰力,所以與明天一戰他必須擔任主力,承擔大部分風險。為此,姬綾答應事後為他卜筮三次,以作補償。


    公輸五摸了一把涕淚,茫然搖頭。


    “這三卜中的第一卜,我打算為寬濟兄他們問個吉凶。”


    “什麽?”公輸五瞪大了雙眼,身體微顫,“兄長如此犧牲,居然是為了軌長他們……嗚!”


    田籍閃電出手,趁著公輸五再次“嗚呼”之前,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然而手掌之上,公輸五的目光已經無法抑止地以從慚愧變為敬佩,又迅速從敬佩升華為崇拜,乃至於漸漸顯露出狂熱的神色。


    至於田籍為什麽能單從對方目光中,看出這麽細致的情緒變化,說起來也簡單。


    因為修德發動了,理智值又開始漲了!


    86.0%s!


    87.0%s!


    88.0%s!


    90.0%s!!


    95.0%s!!!


    ……


    這也行?


    雖然田籍確實想替田盟等人問個平安,但這不過是順勢為之的事,遠沒有公輸五以為的那般大公無私……


    實際上,因為早就聽聞那位管叔吾曾是交陌“二管”之一,與原主父親的平原“田崔”齊名,哪怕如今失勢,依然是一根足以讓他心動不已的“大腿”……


    甚至於說,正是因為對方現在失勢,自己這時候靠上去,才能顯出一絲雪中送炭的誠意……


    所以先前姬綾評價他奸猾如豺時,他就懂了:她也是懂的。


    在那一瞬間,他發現與這位曾經生死相博的聰慧女子,居然有了某種心靈上的默契。


    奸猾如豺,彼此彼此。


    “罷了罷了。”田籍對修德方技的詭異觸發條件已經見怪不怪,立即收回了手,“要不你還是繼續‘嗚呼’一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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