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樂師動作加快,銅人的動靜越發逼真自然,漸漸顯出少女的嬌憨之態。


    卻見銅人少女,靜默時,眉目低垂,仿如梨花帶雨;輕搖時,又顧盼生輝,惹人憐愛。


    田籍一時看得入神,恍恍惚惚間,甚至感覺眼前根本就是一個活的少女。


    不少人都升起類似的想法。


    然而心中理智,不斷提醒這確實隻是個銅人,又難免生出一種荒誕的反差感。


    此時,少女櫻唇微啟,一把輕靈的嗓音,如初春涼風,伴著些微雨輕愁,向眾人吹拂而來——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


    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


    歌聲響起,比試開始。


    大部分人選擇閉目靜聽,以獲得更純粹的感悟。


    唯有田籍依然瞪大眼睛,四處張望。


    反正他的目的不在於比試本身。


    隻是,殤女在哪裏呢?


    他一開始懷疑銅人少女,會不會就是殤女本體。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可以直接嚐試進行“哀悲”儀式,反正相應的材料,他全部帶在身上。


    但此時聽著如泣如訴的歌聲,雖然情緒有些許波動,但意識雲中的理智值並無變化,


    這說明隻是普通的情緒反應而已。


    可是,從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唯有這間房的銅人少女,最符合飄飄的提示。


    假設飄飄沒有故意騙他,那麽,一定還有些自己未注意到的地方。


    ……


    理智值仍然無波動。


    就在田籍懷疑自己想錯的時候,某個瞬間,背後一道推力傳來,他一時沒防備,身體往前傾倒,已經跪得發麻的雙腿一下沒繃住,整個人俯撲在地上。


    原本他就在最前排的位置,此時往前撲到,立即進入了銅人少女的五步禁區之內。


    旁邊的主考祝者見狀,厲聲嗬斥:“退回去!”


    田籍不敢與秩二祝者頂撞,默默爬起。


    隻是回過頭時,發現身邊的參試者全都閉著眼睛,一副認真聽歌的模樣,根本找不到推他的人是誰。


    他一時想不明白,隻得在主考祝者的嚴厲目光中重新坐好,繼續聽歌。


    又過了片刻,他突然感覺眼角有些濕潤。


    抬手擦了擦,卻發現濕意更濃了……


    一滴、兩滴……


    淚水像壞了閥的水龍頭,再也收不住,大滴大滴往下淌。


    然而未等田籍反應過來,一股強烈的頭疼感驟然出現,仿佛一根針狠狠紮進腦袋,痛得他根本無法思考,下意識轉移了意識雲,進入袖籠中的泥人。


    ……


    泥人中五感全無,卻也隔絕了來自感官上的刺激。


    田籍這才得以緩過氣來,恢複冷靜。


    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麽?


    收不住的眼淚,針紮般的頭痛,以及理智值:74.5%s。


    理智值居然掉了1%!


    田籍心有餘悸地回想起剛剛的情形,發現問題出在背後的推力。


    主考祝者一大早就警告過,不能接近銅人五步以內,否則會出現不可控的風險。


    因此這個暗中推自己一把的人,必然沒安好心。


    隻是這間房中,除了桑弘麻外,他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大家無冤無仇,為何要這樣害他?


    至於桑弘麻,剛剛回頭的時候,他已經看到對方坐在門邊,這當中還隔著好幾個人。


    他一個凡人,不可能在秩二祝者的監視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推自己一把。


    難道是……刺客?


    他越想越覺得這是最可能的結論。


    仔細想想,自從得到泠然閣庇護,躲過三日死亡預言之後,刺客就此銷聲匿跡,自己也漸漸放鬆了對這方麵的警惕。


    沒想到今夜來到城外飛鴻館,身邊匯聚了全城有秩者,更有一廟三曹主吏以及紫龍衛這等強者坐鎮的情況下,刺客居然還敢出手。


    如此看來,那個想殺他的人,恐怕有著不一般的能量,說不定就隱藏在這賓客之中。


    “果然水很深啊……”


    雖然心中隱約有些猜測,但此時意識被困在泥人中,連呼救都做不到,當務之急,是找辦法自救。


    “既然理智值有波動,那說明不管殤女本體在哪裏,至少現在,我已經處於‘哀悲’類刺激源的影響之下。”


    “正好‘減悲法’所需的苦木灰,我已經提前抹在了泥人身上,不如趁機進行儀式……”


    想的這,他立即收拾好心情,慢慢進入感悟狀態。


    ……


    ……


    “聽說那氓為攀附大族之女,不但拋棄糟糠之妻,甚至還想謀奪外舅(注:嶽父)家的田產?”


    “我早就說此人心術不正!當初來到城裏,名為販布,實則趁機勾搭良人家的女子!”


    “可不是嗎?當初他不過是城外野民,無根之萍。要不是他妻子不顧家裏反對,毅然下嫁於他,他哪有今天這番成就……”


    ……


    一段段陌生記憶不斷湧入腦中,田籍差點以為自己再次穿越。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故事怎麽聽著有點熟悉?


    隨即他想起之前兩個儀式中的幻境,全都與他自身的記憶有關聯,心中便有了一絲明悟。


    所以,在這次儀式的虛幻世界裏,我又要當渣男了?


    那位連名字都沒留下,被世人唾棄了近三千年,甚至入了教科書的著名負心漢?


    但隨著渣男“氓”的記憶不斷閃現,田籍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低賤野民、販布為生,娶城中白富美,獲得豐厚嫁妝,完成人生逆襲……這些確實是氓引以為豪的人生經曆。


    但逆襲後,他並沒有拋棄糟糠。


    相反,兩人婚後相敬如賓,勤勞肯幹,很快就掙到了豐厚的家產,而氓本人更因某次立了大功,晉升士族,獲得土地,真正擺脫了“野民”的低賤身份,成為“國人”。


    可惜好景不長,某日回到家中,他發現妻子性情大變,不但對他惡言相向,甚至還想趁他睡熟,取他性命。


    他請當地醫者來看,卻給到一個駭人聽聞的結論:妻子被陽祟附身了。


    大驚之下,氓便要請祝者驅邪,哪知陽祟以妻子性命為要挾,逼得他不敢輕舉妄動。


    氓退讓以後,陽祟得寸進尺,竟操縱妻子四處散播謠言,把丈夫說成是負心漢,故意敗壞他的名聲。


    一時間,曾經的勵誌人物氓,聲名狼藉,被國人唾棄。


    盡管他四處奔走解釋,甚至搬出醫者作證,然而國人隻願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他越是解釋,謠言傳得越是離譜……


    當中不乏嫉妒氓逆襲的小人,以伸張正義為名,趁機煽風點火,讓謠言越傳越離譜。


    到最後,傳言驚動了官府,氓被草率定罪,不但家產被沒收,還背上了沉重徭役。


    徭役歸來,妻子改嫁。


    氓再次落魄,重新淪為低賤的野民。


    但為了摯愛的妻子,他甘心忍受這一切,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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