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角從妻子身上抽離後,上升,直至半空某個位置,一道黑煙從遠處竄來,飛速地融入他的身體。


    最後,他發現身上多出兩條煙霧狀的觸手,一條連著丈夫,一條連著妻子。


    換言之,他能同時操縱這兩個人的一切。


    包括生死。


    此時命不由己,妻子的心中,並無多少恐懼,反而感到安慰。


    田籍能操作她的一切,自然知道她的想法。


    妻子認為丈夫之前對自己冷漠,並不是因為厭棄,而是為了讓她脫離危險,故意氣走自己。所以丈夫還是愛她的。


    雖然結論沒錯,前提卻是不對。但田籍沒打算拆穿真相。


    至於丈夫那邊,早就放棄了抵抗的念頭,隻求保住妻子性命。


    此時夫妻兩人心中,同時升起強烈而又一致的願望:犧牲自己,讓對方活著。


    田籍望著兩條觸手的末端,知道自己麵臨兩個選擇。


    不是選擇放過哪一個。


    既然要殺,一個與兩個並無區別。


    真正的選擇,是都放過,或者都不放過。


    利己的選擇,自然是都殺了,然後通過吸收“養分”,獲得精神反饋。


    反正這兩人隻是桐美人營造的虛幻人物,不需要有心理負擔。


    但理智,卻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他想到更深遠的問題。


    按照龐長老的說法,遊者秩一的晉升儀式,本質是考驗對自身“情緒”的駕馭。


    如果他將這一切視作虛幻的遊戲,內心毫無波動,自然談不上駕馭情緒。


    那會不會違背儀式的本意,進而導致失敗呢?


    直覺告訴他,最好將這一切,當作真人真事來抉擇。


    那麽,這兩種選擇,各自代表著什麽呢?


    他嚐試回歸儀式的本源,也即“喜欲”這一情緒。


    按照儀式冊子的注解,所謂喜欲,即泛指一切喜愛之欲。


    眼見心喜,久處生愛,斷舍不得,便成為欲。


    照此理解,夫妻相愛,甘願為對方犧牲,是斷不了情愛,是欲。


    田籍若選擇成全兩人,便落入了這種“喜愛之欲”中。


    因為自身的惻隱之心,本質上,是對這種“喜愛之欲”的認同。


    甚至於,這種因為認同而作出的選擇,同樣是一種無法斷舍的“欲”……


    另一方麵,如果選擇殺掉兩人,雖然斷舍了夫妻之間的“喜愛之欲”,但這是出於強化自身的目的。


    而強化自身,是因為他害怕死亡。


    換言之,是對自身生命的“喜愛之欲”。


    於是,田籍無奈地發現,無論選擇殺還是不殺,他都將落入“喜愛之欲”的陷阱中,進退維穀……


    這樣下去,隻怕耗光剩下的泥人,也未必能熬過去啊!


    就在他躊躇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一時是癲狂的笑聲,一時是歡愉的嘯吟,一時又哼哼嗷嗷,如同春日的公貓……


    “糟了,這好像是我自己的聲音……”


    ……


    偏廳之中,氣氛有些壓抑。


    許閣主一係,龐長老一係,以及意向不明的中間派,涇渭分明地坐成三方,全都屏息靜氣,注視著密室緊閉的大門。


    此時大門內,隱隱傳出一些不甚雅的怪聲。


    在場的眾人,除了二薑以外,都知道這種聲音意味著什麽。


    這是參加儀式的人,即將失控的標誌。


    失控不但意味著儀式失敗,更會危及生命。


    要麽成功,要麽失控。


    這就是登臨有秩的風險,現實而殘酷,有人歡喜有人愁。


    此時龐長老一係愁眉苦臉,許閣主神色泰然,許子嬰倒是先嗤笑出聲。


    “要不從明日起,子嬰改投龐長老麾下聆聽教誨?等來年我登臨秩一,這上長老之位,自然就保住了,哈哈哈……”


    許子嬰囂張的態度,引來不少“龐係”長老的側目,然而正主不吭聲,他們也隻敢怒不敢言。


    這種隱忍的態度,令“許係”一眾,越發得意,對著龐長老指指點點。


    王執律下意識要製止,然而想到先前許閣主的承諾,心中不免遲疑起來。


    就在這時,門內的怪聲突然停止了。


    之後是長久的靜默。


    就連一直不明覺厲的二薑,也緊張得不敢說話。


    一位“龐係”長老忍不住開口問道:“怎麽還不搖鈴?”


    沒有人能回答他。


    龐長老注視密室方向良久,最後幽幽一歎:“老夫進去看看吧。”


    等龐長老進去以後,“龐係”一眾更加沉默了。


    角落裏,薑瀅拉了拉許子嬰衣袖,悄聲問道:“快一個時辰了。這是成功,還是失敗了?”


    “成功?不可能的。”許子嬰不似她壓抑聲音,語氣依舊輕慢,“就怕人死在裏麵,到時都府賊曹過來訊詰,難免有些麻煩。”


    “死……死了!”


    薑瀅下意識捂住嘴,眼神有些複雜。


    “族姐這是怎麽了?難道聽聞博聞兄長死訊,有些……不舍?”


    薑萱問得尖銳,許子嬰也不由得轉過身來。


    薑瀅立即瞪了薑萱一眼,微嗔道:“小小年紀,懂什麽舍不舍的!他死了最好,母親就不必苦惱婚約之事了!”


    “我隻是,不忍心看到相識之人,死在眼前……”


    “瀅妹赤子之心,當真難能可貴!”許子嬰適時讚美道。


    薑瀅羞赧一笑,心情慢慢調整過來,開始想著晚上回去,如何跟母親描述今日之事。


    嗯,還有那位即將到來的孫氏嗣子,聽聞其姿容不凡,風度翩翩……


    就在薑瀅暢想之際,密室的大門打開了。


    龐長老走了出來,神情怪異。


    眾人見龐長老不說話,一位“龐係”的長老忍不住發問:“死了?”


    龐長老搖了搖頭。


    “瘋了?”


    龐長老想了一下,再次搖頭。


    “沒死沒瘋,那就好辦。”那位長老寬慰道,“德性虧損,可以慢慢調養。隻要活著,一切都好說。”


    “嗬嗬,空耗閣中配額,整這麽一出鬧劇,你們還想好說?”


    “就是就是,如此勞師動眾,最後徒勞無功,難道龐長老,不該給大家一個解釋嗎?”


    針鋒相對的聲音,來自“許係”的一邊。


    王執律也附和道:“此事確實於閣律有違。隻是畢竟事關上長老,諸位稍安勿躁,讓閣主秉公處理吧。”


    “龐係”長老們正欲反駁,卻聽龐長老輕咳一聲,從容仰首道:“田博聞成功渡過兩個儀式,即日起,晉升為核心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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