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長老聽出許閣主話中威脅之意,卻無力反駁,臉上一片愁雲慘淡。


    到這時,田籍才明白過來,龐長老之所以答應媯魚請求,推薦他入泠然閣,除了還人情外,還存有發掘潛力新人的心思。


    對於這點,他毫無芥蒂,甚至樂見其成。


    人情隻是一時的,用完就沒了。隻有共同的利益,才能走得更遠。


    不過看這堂中的情勢,恐怕再這樣下去,自己的第二個儀式就要告吹了。


    於是他上前幾步,來到龐長老案前,長長一揖,道:“田籍不甘就此停下,還望長老成全!”


    此話一出,頓時引來一片或嘲諷,或斥責的聲音。


    全都在表達一個意思:這愣頭青太不識好歹了!


    就連龐長老,也忍不住曲指輕敲木案,提醒田籍不要魯莽。


    許子嬰見狀,頓時嗤笑不已,指著田籍後背,趾高氣昂道:“我說什麽來著?此人急功近利,心術不正。如今被父親識破,原形畢露了吧!”


    言罷,他又轉向身後,對著角落道:“瀅妹,這下你該看清此人的嘴臉了吧!”


    薑瀅突然被點名,不由尷尬地別過臉,心中不住懊悔:剛才聽信許子嬰姨母一麵之詞,以為自己這些年看走了眼,有些動搖,甚至一度將田籍與孫智作比。


    如今看來,純粹是自己糊塗了。


    孫智乃人中龍鳳,田籍這種廢物,怎麽能與之相提並論?


    他田籍出身大田氏義房,要是金子,何必等到此時此地才會發光?


    心中有了決斷,薑瀅眼中再無田籍,隻想趕緊離開這尷尬之地。


    可惜旁邊薑萱牢牢挽住她的手,沒有半點要離開的意思。


    此時,龐長老見田籍依然長揖未起,不由拍案訓斥道:“你忘了昨日入閣時,老夫是如何教你的?有秩之路,非大毅力、大定力者不可為之。你如今這般莽撞,難道真以為自己天賦異稟?”


    “昨夜的成功,不過是一時運氣,可一不可再!”


    說道這裏,他略帶痛惜地規勸道:“他們雖然說話難聽,但確實關乎性命安危。你且多想想,若你在儀式中出了什麽意外,那兩姐弟該會何等傷心?”


    龐長老雖然語氣不善,但田籍怎會聽不出對方話中善意?


    可惜“飄飄”的事情,關乎媯魚姐弟切身利益,他不能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所以暫時無法解釋清楚。


    但另一方麵,自己必須在明日結束之前,成為核心弟子,才有希望渡過死劫。


    “喜欲”儀式是自己最後的希望,他不能放棄。


    該如何說服對方呢?


    經過這短短時間的觀察,他已經確認,雖然許閣主在泠然閣中,有著極高的權威,但龐長老的影響力同樣不容小覷。


    能否分庭抗禮他不敢說,但顯然規則之內的事情,譬如給田籍這樣的內門弟子安排一場儀式,隻要龐長老堅持,即便許閣主也隻能協商,無法強硬阻攔。


    所以,哪怕其他人冷嘲熱諷,他隻要說服龐長老,就夠了。


    思慮片刻後,他緩緩道:“長老提攜,田籍銘感於心。然今死期將近,田籍哪怕想停下,也做不到啊。”


    說到這裏,他再次長揖,誠懇道:“若今天邁不過這道坎,說明田籍資質駑鈍,不值得長老費心。長老正好趁早物色新的弟子,以免錯失時機!”


    “你……唉。”


    田籍說到這份上,龐長老不好再說什麽,隻能同意他所求。


    ……


    儀式在一間密室進行。


    龐長老親自主持儀式的布置,直到確認無誤後,才回到密室外的偏廳。


    此時偏廳坐滿了人。許閣主、王執律、各位長老,分主次排座,甚至許子嬰與二薑,也分到一處角落的位置。


    可以說,除了依然枯守庫房的阿桃長老,泠然閣的有秩者,全都在這裏。


    之所以如此大陣仗,一是因為這次是內門弟子晉升核心的儀式,二是因為一旦儀式失控,能及時止損處理。


    昨夜田籍在家中折騰,眾人不知情,事後隻能感歎他運氣好。如今儀式就在泠然閣舉行,眾目睽睽,出了意外,損失是公家的,自然不能大意。


    不過有人卻認為,還有第三個原因。


    隻見王執律,向居於上首的許閣主拱手道:“田博聞先遇魘祟,如今又倉促舉行二次儀式,隻怕凶多吉少。也就是龐長老古道熱腸,才會答應這種無理的要求。”


    “隻是閣主明知這次會慘淡收場,何必邀眾同來,看他們當眾出醜呢?”


    “您老當這執律,也有半個甲子了吧。”許閣主捋著胡子,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王執律不明所以,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


    “執律一職,勞苦功高。等這次龐長老退下了,這空出來的上長老之位,就由您老頂上吧。”


    王執律微微張開嘴,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最後在許閣主意味深長的目光中,默默低下了頭。


    ……


    另一邊,許子嬰擋在二薑身前,低聲叮囑道:“田博聞這次必敗無疑。隻是這‘喜欲’儀式一旦失控,其人神智混亂,難免醜態畢露。我且擋在二位淑女身前,以免他待會出來時,汙了二位的眼睛。”


    薑瀅初時聽得懵懂,但很快理解許子嬰的意思,兩頰霎時暈紅一片。


    許子嬰見狀,不由得目眩神迷。


    “呀,這可麻煩了!”


    薑萱小聲驚呼,打斷了許子嬰的沉醉狀態。


    “怎麽了?”


    “若博聞兄長神智混亂,那還怎麽去祝廟,與族姐重新盟詛?若一直不解除婚約,那族姐,不就等於守活寡了嗎?”


    被薑萱這一提醒,薑瀅立即意識到問題嚴重性,臉色由紅轉白。


    許子嬰卻是悠然低笑道:“這有何難?祝廟有規定,除非另有約束,否則盟詛一方登臨有秩失敗,喪失神智,可視同身死。這人都死了,婚約自可作廢。”


    見許子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薑瀅頓時放下心來,含笑讚道:“還是子嬰兄長見多識廣。”


    ……


    不管偏廳眾人如何不看好,田籍此時都無暇理會,專心致誌地聽龐長老的叮囑。


    “……我禦風學派,講求禦六氣之辯。聖人言,天地萬物,乃至人之五情六欲,皆為六氣衍化的結果。若能駕馭自身情緒起伏,便算是邁過遊者的門檻了……”


    田籍回想起昨夜的“驚懼”儀式,心中漸漸有了一絲明悟。


    初次了解遊者的五種“情緒”儀式時,他隻覺得詭吊且危險。


    待自己成功渡過一個儀式後,雖然能感覺自身精神的強化,但卻不知其所以然,甚至有種不真實的兒戲感。


    到如今聽到龐長老解釋,他才明白為何“情緒”,會是者的第一塊攔路石。


    原來人的“情緒”,正是六氣衍化在人身上的一種微觀體現啊!


    嗯,果然修行之事,還是得有師傅領進門,不能自己瞎搞的……


    龐長老講解完儀式的要點後,又叮囑道:“密室門內側,有一繩子,連通偏廳銅鈴。你想出來的時候,搖鈴。我會先在隔間確認你的狀況,再決定如何處理。”


    田籍點頭應是。


    龐長老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道:“若事不可為,不必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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