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1


    傍晚,市郊飛機場大廳,人流穿行。


    “就送到這裏吧。”


    已經快到安檢通道,靳遠停下來,林之樺正在想事情,聽見這話回過神來,也隨著站定,抬眼時正看見靳遠目光,微微含笑。


    “以後要好好休息,總這麽迷糊叫人怎麽能放心。”


    林之樺一愣。


    幾步開外,秦木牽著寶寶,聽見這話忍不住哧鼻道,“老師有我照顧,這件事就不勞閣下費心了。”


    靳遠卻毫不介意,“你這麽說固然不錯,不過他昨晚沒休息好難道不是因為你的緣故嗎?現在如此信誓旦旦豈不自相矛盾?”


    “你――”


    秦木渾身汗毛倒豎。


    “木木~就是你讓把拔沒休息好的~”


    寶寶鼓著腮幫子,瞪圓眼控訴。


    秦木這下可噎了個嚴實,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出。今天早上寶寶一起床就不理他,說是他不乖,才跟林之樺吵架的。秦木又舍不得把責任推給林之樺,自然兵來將擋,承認錯誤承認得十分豪爽。


    總不能這時候又出爾反爾?


    況且從某方麵來講,確實是他讓林之樺沒休息好的,秦木這樣想著,突然就靈機一動,衝林之樺笑了笑。


    林之樺懵懵懂懂的,不解其意。


    秦木挑眉,索性斜斜拋去一眼,那眼波春意橫陳,真真叫曖昧十足。


    林之樺先是愣住,慢一刻反應過來,慌忙低下頭,秦木看見他燒紅的耳朵尖兒,就很想上去啃兩口。


    寶寶不理解,撲上前抱住林之樺的腿。


    “把拔~怎麽啦~?”


    林之樺竭力忽略對麵灼熱的視線,大廳地板上人影幢幢,林之樺突然覺得異常心虛,借著俯身對寶寶輕聲說話的時機,他穩定心神。


    “小函,先別管他,還記得我們約好的事麽?”


    “啊~記得的~”


    寶寶連連點頭,一邊還嘻嘻笑,偷眼望靳遠。靳遠正疑惑,就見小不點突然饒過林之樺就朝他跑過來。


    “怪叔叔~”


    靳遠將寶寶接了個滿懷。


    寶寶揪他耳朵,笑得朝氣蓬勃,像個小太陽,“把拔說~幹兒子跟兒子是一樣的~”


    靳遠先是一愣,突然就明白過來,他抬眼看向林之樺,而林之樺正溫和地笑著,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靳遠心裏溫熱,捏下寶寶的鼻子。


    “是啊,是一樣的。”


    “那我給怪叔叔當幹兒子好不好呀~?”


    寶寶左右臉頰上一雙酒窩初具雛形,靳遠還記得自己打小也有一對酒窩,後來不知什麽時候起就再沒看見。


    原來,是傳給這個小天使了。


    37-2


    已經是夜裏十點多,林之樺終於把明天的教案都準備好。躺在床上的時候,不覺又想起靳遠最後問他的那句話――


    “如果……四年前那封信你看見了,那現在……我們會不會有不一樣?”


    也許,會的吧。


    林之樺在心裏輕輕地歎氣。


    思緒也隨著逐漸飄遠,恍惚中困意襲來,林之樺忘記枕頭邊手機還開著,大約睡了十多分鍾,持續的震動突然響起,林之樺被驚醒,掩過被子一看,是秦木――


    到這邊來。


    與此同時在所謂的“這邊”,秦木優哉遊哉半躺著,一邊把玩手機,一邊張大耳朵聽隔壁動靜,約摸十多分鍾過去,終於讓他等到一丁點兒悉簌聲。


    半掩的門外,林之樺還在猶豫不前。


    突然拖鞋踩得嘩嘩響,秦木衝出來就把人拽進去,然後動作利落關門大吉。


    “等一下……”


    “不等!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被子搖曳的波浪靜止片刻,開始更加大幅度的起伏,直到一聲細弱蚊蚋的抗議傳出來,林之樺大概嘴被堵住了,說話很吃力。


    “我……我明天……還要上課!”


    然後,消了聲音。


    再然後,波紋漸趨平靜,直到完全停下來。


    秦木掀開被子,忿忿然翻了個身,背朝林之樺,林之樺光顧著匆忙整理衣服,半點沒發現有人鬧別扭。


    “又不是沒看見過……”


    秦木哼哼。


    其實他確實沒看見過,昨晚都是摸著黑辦事,連根手指頭都瞧不見,林之樺卻沒想到這點,以為自己真被看光了,禁不住臉上發燒,羞得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可是秦木擋在床外麵,林之樺找不到空,隻能悄悄摸到床尾。


    “想跑?”


    林之樺一驚,才剛聽見聲音,就讓被子給兜頭罩了個正著,秦木撲住林之樺,陰測測笑,“膽子可不小啊!”


    “我……”


    林之樺半句話沒說完,忽覺某處不對,然後就聽清清脆脆一聲劈啪聲響,臀部竟隱隱傳來痛感,而且,他的褲子怎麽――


    “你……你……”


    林之樺又驚又窘,瞪著秦木語無倫次。


    秦木笑得賊忒兮兮,手下又搓又揉,一口白牙閃著明晃晃的光,“我怎麽?”


    無賴!流氓!


    林之樺腦中立時冒出這兩個詞,可惜舌頭打結又罵不出。


    那神情似嗔似怒,讓秦木看得癡了,口幹舌燥半天才隱忍下來,其實他本意是想小小懲戒一下林之樺,再順便占點便宜充饑,沒想到搬石砸腳,反倒害苦自己。


    “好了好了,不鬧你了。”


    秦木說著,把手從被子裏挪出來,依依不舍地。


    林之樺將信將疑,正要鬆口氣,哪曉得那隻魔爪突然情不自禁,又縮回來在他腰上用力摸了一把。


    正所謂兔子被惹急了也是會炸毛的,林之樺撈起枕頭就砸過去。秦木猶自回味手上那種美妙的觸感,毫無防備就給砸了個正著。


    “哎喲!”


    秦木捂著眼睛倒下去。


    林之樺聽得那一聲痛呼,心頓時揪緊,不過某人“前科累累”,他一時還有些拿不定是真是假。秦木雙手按住眼睛,嘴裏嗚嗚咽咽地直喊疼。林之樺再也顧不得細想,忙上前要拉開秦木的胳膊。


    “你怎麽樣?是傷到眼睛了嗎?快讓我看看……”


    “好疼……”


    “把手拿開,別摸,我看看……”


    “疼~”


    秦木可憐兮兮地眯著眼,林之樺早就心軟,聽見這一聲頓時愧悔不已,緊張地屏住呼吸,湊近前正要仔細檢查。


    “哈哈~上當了!”


    突然就天旋地轉,秦木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抱住林之樺翻個身將他壓在下麵。林之樺這才知道受騙,頓時臉都漲紅了。


    “別氣別氣。”


    秦木見勢不好,趕緊安撫。


    林之樺別過臉不理會他,秦木仔細瞧了他一會兒,眼中的笑意忽而淡了,漸漸變得沉靜,“又在胡思亂想了?”


    林之樺低頭,秦木托住他下頜,強行讓他對上他目光。


    “我喜歡你,所以才偶爾捉弄你,並不是捉弄你能讓我高興,而是因為我享受這種跟你親近的感覺。”


    林之樺眼神閃爍,微微垂下睫毛,卻不說話。


    秦木搖頭歎氣,無奈道,“真是的,到現在還一點自覺都沒有,那我那麽小心眼的吃醋是為了什麽啊!”


    林之樺怔了怔。


    “別跟我說你不明白,今天那家夥非要和你單獨說話,你不拒絕也就罷了,還讓他動手動腳,我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動手動腳?”


    “你讓他抱了!”


    林之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秦木是指最後靳遠跟他的告別,“那隻是朋友之間最單純的擁抱而已。”


    “單純擁抱也是抱!”


    秦木強詞奪理。


    林之樺皺眉,“那小函呢?”


    秦木一愣,頓時無言,林之樺居然學會抓關鍵點來反駁他了?


    “可是你和他有什麽話不能當著我的麵說,非得隔那麽十幾米遠,而且我能感覺到那家夥眼神有問題,他肯定還對你心懷不軌!”


    林之樺啞然失笑。


    或許他應該告訴秦木,靳遠要單獨跟他說的話其實很簡單,隻有兩個主題?


    “他給我一封信。”


    “信?”


    秦木心生警覺。


    林之樺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先聽我說完,那封信是靳遠轉交給我的,寫信的人是他所在樂團的指揮,那人希望聘用我做他們的鋼琴師。”


    “什麽?”


    “信裏那個指揮還透露了靳遠的事,說他其實是主動辭的職,然後推薦了我……”


    說到這裏,林之樺卻驀地停住了。


    他恍然想起來,不久前與靳遠在母校合奏演出時,他的確能感覺到觀眾席上兩道與眾不同的視線,並非純粹的欣賞,而是專業的音樂家的眼光,難道那時候……


    信上,那個指揮稱讚他的才華,也指出他技巧上存在缺陷,甚至連音符的細微錯誤都準確無誤地點到。


    這足以證明他當時就在現場聽過他的演奏。


    難道竟是靳遠特意安排的那場演出?難道他早就準備要將自己首席鋼琴師的職位讓給他了?原來……原來竟是這樣!


    思緒就想失了控的多米諾骨牌,以一個契機為始,急轉直下。林之樺突然明白了,或許他曾以為那些隻是隨意說出的話,但現在仔細想來,卻都不一樣了。


    還有靳遠臨走時,說的……也是除了那封信之外的另一個主題――


    關於秦木。


    “他給小函當保姆挺不錯,很有幹勁性格也開朗自信,小函需要這樣的人多陪著,應該能給你分擔一些教育上的負擔。”


    “可是有一點卻不可取,或許你會說這是我個人的感覺,但他似乎太浮躁了,有點沉不住氣,很可能會做事不計後果,之樺,找機會你適當提醒他吧,總跟個孩子似的,你帶小函已經很不容易……”


    林之樺突然覺得心裏一陣發酸。


    37-3


    送走靳遠之後的第三天,林之樺才打電話聯係上他。


    “之樺,是你?”


    靳遠的聲音很愉悅,林之樺一顆心總算放下來,“怎麽之前都打不通?還有,我賬戶上多了一筆錢,是你打的?”


    電話那頭突然一陣模糊,好像正在刮強烈的風,靳遠的回答林之樺沒聽見,他又重新問了一遍。


    “那是小函的撫養費,應該的!至於賬戶,一查就知道,難不倒我!哈哈,對了之樺!我看見直升飛機了!”


    靳遠高聲喊。


    然後林之樺才知道,他正在環球旅行的途中。從遠古村落到黃金殿宇,從荒漠高原到雨林海岸,相識相知的八年裏,靳遠曾不止一次憧憬過描述過……


    而隻因為他總是樂此不疲陪著他一起學鋼琴,所以林之樺幾乎忘記了,靳遠真正的夢想其實很遙遠很廣闊。


    雖然遲了這許多年,但現在終於實現了。


    “恭喜你。”


    “什麽――”


    靳遠聽不清。


    呼啦啦的風聲蓋過了他的聲音,林之樺彎起唇角,本來還有許多話想說,比如感謝,比如愧疚,比如祝福……但現在卻好像都不重要了,他微微笑著,就知道電話那頭的人,終會好起來的。


    會的。


    因為他是他認識的那個遠,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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