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演出很成功,不過鋼琴師卻在最後一曲完畢之後,立刻就從禮堂神秘失蹤,許多想要簽名的同學們隻能失望而歸。


    雨下得很大,各色花花綠綠的雨傘雨衣從禮堂擠出,朝不同的方向離去。雨勢遮掩了他們熱烈討論的話音,沒有人注意到禮堂後一輛黑色小轎車,穿過人煙稀少的校道,緩緩駛出學校大門。


    “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家。”


    林之樺還沒有放棄。


    靳遠卻心情很好,笑著說,“何必那麽麻煩,反正我也要回賓館的,順路。”


    “你往東,我往西,哪裏順路?”


    似乎經過剛剛那一曲的合奏之後,林之樺對靳遠的態度突然親近了許多,不再那麽生疏了。靳遠感覺到,心情愈發舒暢,打趣林之樺說,“地球是圓的,往東往西,最後總不得碰到一塊兒?”


    林之樺搖搖頭,也笑了。


    那熟悉的溫柔神態令靳遠不禁心中一動,“之樺,你是不是很久沒彈過鋼琴了?”


    “是啊,很久沒彈……”


    林之樺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語氣不無感歎,“你都聽出來了吧?”


    “嗯,你今天彈錯了兩個音。”


    “不過你都幫我掩飾得很好,謝謝。”


    “跟我還說謝謝?”


    林之樺一愣,想起靳遠在台上的話,他稱自己是他最重要的至交好友……可兩年前那個時候,他聽說的卻分明是――


    “之樺?之樺!”


    林之樺昏沉中聽見靳遠焦急的呼喚,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停靠在路邊,大顆大顆的雨點順著靳遠背後的擋風玻璃滑落下來,一片混沌,視線完全模糊不清。


    靳遠一手擁著林之樺,一手輕輕撫上他臉頰,眼神滿含擔憂與憐惜。


    林之樺隻覺天旋地轉,時間仿佛突然倒流回曾經那個夜晚――同樣是疾風驟雨的夜晚,靳遠渾身濕透地突然出現在他麵前,眼底的情緒從狂亂一點點歸於平靜,最後隻剩下濃重的悲哀,似乎天地也是在為他而哭泣。


    那樣的靳遠,就像一陣風,突兀而來,突然而走。


    徹底消失在雨中之前,他吻了他。


    那是林之樺平生唯一一次被親吻,卻是被一個男人、被他心中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至交好友……親吻了,卻懵懵懂懂不知為何。


    甚至直到如今,林之樺也無法確定,靳遠當初究竟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思在吻他,然後又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思,不告而別,一走就是四年光景……


    “遠,為什麽要離開呢?”


    “你想知道?”


    靳遠問,聲音很溫柔,像鋼琴重弦的尾音。林之樺迷蒙的眼眸驀然透亮,終於清醒過來,他微坐起身,稍一用力,靳遠便了然鬆開了手。


    “我隻是不懂……至於究竟能否知道,現在也沒太大意義了。”


    林之樺微微垂眸,語氣平淡,波瀾不興。


    靳遠卻將他手指輕扣間那一絲掙紮都看進眼裏,或許其他人沒有發現,但他卻很清楚,要看懂林之樺的內心,手指的動作遠比麵部神情要來得準確。


    “其實我很希望你能去我那裏坐坐,這麽多年沒見,有很多話想跟你聊。”


    靳遠開著車,狀似不經意地發出邀請。林之樺微怔,突然想起手機收件箱中的最近一條短信――


    我跟小函在家等你。


    “今天很晚了,改天吧,你難得回來一趟,其實應該是我請你吃飯才對。”


    “嗬嗬,真的要請我嗎?如果可以憑我點的話,我倒很想吃之樺你親手做的菜,上次在伯母家嚐過一回,真是讓人終生難忘。”


    “……有機會再說吧。”


    “我期待著。”


    24-2


    林之樺讓靳遠在距離小區還有百米左右的路口停了車,靳遠也沒執意堅持送他到樓下,隻是給了他一把傘。


    “雨下大了,別淋著。”


    “你自己呢?”


    “我直接開到賓館地下停車場,不用傘。”


    “那……”


    靳遠看出林之樺想說什麽,便隨口調侃道,“如果要謝的話,下次做粉蒸肉犒勞我吧。”


    林之樺默然,靳遠微微一笑,對他道了聲晚安,開始發動車子。林之樺撐著雨傘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車影在雨幕中漸漸縮小,直至消失。


    仰頭,是深藍色的大傘。


    雨聲如鼓點,擊打著傘麵,水線順著傘棱滑下來,連接成一縷,沒有斷絕。林之樺獨自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四濺的水珠,腳下的泥點,很快沾濕了褲腿和腳踝。


    林之樺低著頭,循著習慣往前走,漫無目的。


    直到不遠處依稀傳來奔跑的腳步聲,劈劈啪啪,迅速朝這邊趨近。林之樺覺得疑惑,正要抬頭,半米開外路燈下的水波粼粼生輝,突然間被踏碎了。下一刻,林之樺隻覺身子驟然失衡,手臂被一股大力猛拉過去,跌入一個濕冷的懷抱。


    “老師!你總算回來了!”


    這聲短促的呼喚那麽急切,和著越來越嘈雜的雨聲一起,電閃雷鳴間,竟有種格外驚心動魄的意味。


    “秦木?”


    林之樺的肩膀被一雙強健的手臂緊緊縛住,力道之大,就像要將他整個人都揉進身體裏。而那把深藍色的大傘,早已不知掉落何處。幾秒鍾的時間,林之樺的頭發和肩膀都濕透了,隻有與秦木相貼的胸膛由冰冷漸漸變得滾熱。


    “你怎麽了?”


    林之樺感覺到秦木胸口顫動得厲害,連帶著自己的情緒也跟著緊張起來。


    秦木不答,隻一個勁兒拿濕漉漉的腦袋磨蹭林之樺的脖頸,冰涼的雨水滲透進皮膚,林之樺禁不住渾身一顫,下意識伸手要推開秦木,熟料秦木將他抱得更緊,死活都不放開,嘴裏泄憤似的狠狠道,“以後不許晚歸!不許不接電話!不許讓我擔心!”


    林之樺錯愕,一時竟忘了要掙開他。


    兩個人就這麽在雨地裏靜靜相擁,雨勢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變小了,因為林之樺覺得自己已能清晰地聽見秦木的心跳聲,帶著點壓抑的急迫,和劇烈。


    林之樺緩緩歎了口氣,抬手輕撫上秦木脊背,這個高大的男孩――或許現在更像是個強壯可靠的男人,他正弓著身子,將自己掩在雨幕之外。


    “對不起……”


    林之樺低聲說。


    “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24-3


    林之樺打開門,先一步進屋,秦木渾身濕淋淋地站在門外,似乎還沒從先前的狀況中回過魂來。


    “趕快去衝個澡。”


    林之樺已經幫忙把浴袍拿進浴室,秦木仍舊還傻傻站著不動,聽見林之樺的聲音,秦木迷茫的視線這才聚焦起來,哪知一對上那雙溫潤清遠微微含笑的眼眸,登時又臉上燒霞,忙低下頭一副做錯事的乖寶寶模樣。


    “會把地板弄髒……”


    “現在還管這些?剛剛是誰有傘不打偏要淋雨的?”


    林之樺說著,拉住秦木手腕就把他帶進屋,二話不說塞進浴室,秦木突然大叫一聲,“老師!”


    很堅決地關上門,林之樺在外淡淡道,“先洗好,剩下的出來再說。”


    “不是,我是想問……”秦木將門小小打開一條縫,“那個……你……你不洗嗎?”


    “我隻有頭發濕了,暫時擦一下就行,”林之樺淡淡瞥他一眼,手裏拿著條毛巾邊擦邊往玄關走,“你先洗,我去接小函回來。”


    “咦?老師怎麽知道小函在哪?”


    “你上樓梯的時候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哦……”


    秦木眼巴巴瞅著林之樺,透過窄窄的門縫,他看到林之樺背對他,因為擦過頭發的關係,細白的脖頸露出來,頭發濕潤地搭在耳垂邊,秦木不由看愣了眼。


    寶寶接回來的時候已經困得不行,趴在林之樺肩膀上一直打哈欠。


    “把拔~木木呢?”


    “他在洗澡。”


    “那把拔幫我跟木木說晚安~”


    “好。”


    寶寶一安心,很快就窩在林之樺懷裏睡著了,現在已經快九點鍾,若平時寶寶都是八點多就睡覺的,林之樺心疼地摸了摸寶寶的臉蛋,又想起屋裏另一個同樣在等他回來的人,心裏很是內疚。


    秦木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林之樺剛進臥室,正微微俯下身將寶寶放上床,寶寶小手攥著林之樺襯衣領子,不肯鬆開,砸吧兩下小嘴,笑得很甜。


    林之樺低頭在寶寶額上吻了吻。


    “晚安,我的寶貝。”


    寶寶小手動了動,滿足地垂落下來,在床上翻了個身,林之樺笑笑,握住寶寶的小手,再親了一下。


    “這個晚安,是木木的。”


    秦木站在門口,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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