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6月6日清晨,唐之道同往常一樣早早來到陸軍部的小辦公室,推開朝東窗子,點起一根香煙靜靜的瞧著冉冉升起的朝陽。


    “那個人,今天該走了!”唐之道抽著眼默默的想到,或許很快就會有人向他通報這個驚人的消息。


    “唐哥、唐哥!”曾祿還是不改火急火燎的個性,氣喘籲籲的跑進來。


    “袁大總統死了,袁大總統死了!”曾祿喘著粗氣說道:“我剛到辦公室就聽同事們議論這件事。”


    “我早知道了!”唐之道沒有回頭隻是淡淡的說道:“連時間都知道,淩晨三點四十二分!”


    “你的消息好快!”曾祿見唐之道已經知曉,略微有點意外,不過依舊欣喜的說道:“唐哥你終於解脫了!”


    “也許吧!”唐之道依舊是淡淡說道,在外人看來他聽到這個消息應該是很高興的,最起碼一塊大石頭是落地了。可是他怎麽都興奮不起來,因為袁的死標誌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啟,而他卻遠遠沒有做好適應這個時代的準備。


    “同事們私下裏都說袁是酒色過度而死,說他患病期間還夜禦四女,一直弄到精盡人亡!”跟小站練兵起家身居高位的北洋高級將領不同,這些後來軍校畢業或赴日留學歸來的中下級軍官對袁大總統可沒有多少感情,相反還因為袁世凱的稱帝對他反感不已,故私下裏多有調侃。


    “我怎麽聽說是病起六君子,命送二陳湯。”唐之道被這些年輕軍官的八卦逗樂了,袁大總統也不至於荒唐到這個地步。


    “病起六君子,命送二陳湯。”曾祿眼前一亮,繼而豎起大拇指說道:“唐哥,你太有才了!”


    “病起六君子”明眼人都可以想到,“六君子”本來是代表人物的名詞,史書上曾看到好多次,但最為出名還是最後兩批即光緒朝戊戌維新的譚嗣同、林旭、楊銳、劉光第、楊深秀、康廣仁等六君子以及洪憲帝製之中以傳奇人物楊度為首的六君子。比較有意思的是這兩個“六君子”,都和袁世凱有關,戊戌年袁世凱出賣新黨,以六君子的頭顱換得他的富貴,使他得以獲得慈禧的寵信,掌握清末的軍政大權,最後取得天下;到了民國4年,卻因洪憲六君子而促成帝製,最後因稱帝而眾叛親離,83天皇帝夢,把生命也賠了進去。後人論袁說他以“六君子”起家,以“六君子”亡身。


    可是“命送二陳湯”就得多幾分思量了。


    袁大總統身體一直很好,平日食量也很大,尤其是喜啖河南烤鴨,每天晚上睡覺前要飲參茸酒一杯,今年也不過58歲,本不應該有驟死的可能,也許他平日過分養尊處優,少於運動,加上妻妾過多,房事消耗,所吃的都是大補大熱藥品,過分的刺激和打擊遂使他一病不起。他害的是什麽病,眾說紛紜,後來的《政府公報》說是尿毒,可是並沒有得到西醫的印證。當病危時,中西藥雜投,羅瞎子、王神仙之類的草藥醫生也來奉藥。由於袁病倒時,正遇陝西陝南鎮守使陳樹藩、四川將軍陳宦、湖南將軍湯薌銘先後來電獨立,偏偏這三個人都袁大總統極其信任的,他們這一獨立給袁大總統帶來的打擊是致命的。所以唐之道便有“命送二陳湯”之語,“二陳湯”是中國的藥名。


    “二陳湯”中的陳宦本不是小站舊人,而是黎元洪舉薦給袁世凱的新人,盡管如此袁世凱對他信任遠遠超過一般小站舊人,不僅將整個西南交給他打理,又讓長子袁克定與其結拜。當袁世凱派陳宦帶兵入川時,陳宦在行前向袁世凱用的是臣見皇帝的禮節,行三跪九叩的大禮,並對袁世凱說:陛下登基稱帝時,臣遠在四川可能不能親自參加,因此提前向你行禮,而後又學著喇嘛叩拜活佛的最高敬禮,“三嗅項城之足而退”。就這樣一個人一看形勢不對立馬掉轉槍頭宣布獨立。所以當袁世凱接到陳宦宣布四川獨立的電報後,竟半日不語,袁世凱對此沒有任何思想準備,陳宦的叛離,最使他惱火。


    陳宦通電反袁一周後,袁世凱倚重的湖南將軍湯薌銘宣布湖南討袁獨立。當初湯薌銘是鼓吹帝製最得力的一位地方要員,他在湖南招募一批文人才子,把他們軟禁在一個豪華之所,院中備有名酒名煙以及妓女。讓這幫人偽造湖南人民擁戴袁大總統為皇帝的勸進書,用工整的蠅頭小楷繕寫,文尾注上“湖南靖武將軍臣湯薌銘謹奏”字樣。然後放進金絲楠小木匣中,派特使專程晉京。就是這樣的一位鐵杆親信,在關鍵的時刻也舉起了反袁大旗。


    在陳宦與湯薌銘先後宣布獨立並討袁的期間,一直效忠於袁世凱的陝南鎮寧使陳樹藩公然驅逐袁世凱任命的官員,並於5月26日宣布陝西獨立討袁。


    除了“二陳湯”之外,氣死袁世凱的還有一大“功臣”,此人的功效甚至勝過“二陳湯”!此人就是袁世凱多年的基友唐天喜。他和袁世凱是同鄉,原是在劇班唱小旦的,樣子很好看,從少年時代起,就一直在袁世凱身邊工作,已經30年。洪憲帝製之前,唐妹妹以旅長身份,混到京漢鐵路北段護路司令的肥缺。帝製取消後,前線還有零星戰事。唐天喜主動請戰,在袁世凱麵前一邊哭泣一邊請求:“天喜蒙大總統30年栽培之恩,無以為報,現今正是用人之際,請派我上前線去打仗。”


    唐天喜此舉,倒使袁世凱蒼涼的心境中有了一點安慰,感到天喜總算不負自己一片恩情。於是,袁撥給他人馬槍械,信言珍重之後,依依分別。可袁世凱萬萬沒有想到,老唐到了湖南,就被趙恒惕以30萬兩銀子收買,幡然舉叛,當晚就襲擊了他本應去增援的馬繼增部。馬部猝不及防,全軍潰亂,倉促中馬繼增舉槍自斃。唐天喜此舉,使前線戰事急轉直下。據傳袁世凱收到唐天喜叛變的急電,幾近瘋狂,整天口中叨念:“唐天喜反了……他也反了……”


    袁世凱的曆史走到尾聲了,他毫無問題是一個梟雄,是清末民初這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中屈指可數的弄潮兒,不過同樣是這個時代最具悲劇色彩的人物。


    沒有人記得他在朝鮮苦苦支撐已維持清王朝搖搖欲墜的宗主地位;沒有人記得他創建中國近現代史上第一支近代化的陸軍,第一支近代化的警察;沒有人記得他在直隸總督位置進行的大刀闊斧的改革;沒有人記得他的辛亥革命之中舉足輕重的作用;更沒有人體會他在一次大戰期間對日交涉之中的戰戰兢兢。


    幾乎所有人都記得戊戌變法當中他曾經欺騙譚嗣同,出賣光緒帝,用六君子的鮮血染紅頭上的頂戴;幾乎所有人都記得辛亥革命當中他首鼠兩端欺淩孤兒寡母的清廷,欺騙年少無知的革命黨人,從偉人中山樵手中騙得民國大總統;幾乎所有人都記得他為了稱帝不惜出賣國家主權,答應日本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幾乎所有人都記得身為民國大總統的他親手埋葬民國,最終在眾叛親離、四麵楚歌之中淒慘的死去。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說,他幹的好事沒有人記得,幹的壞事卻一件件銘刻曆史的恥辱柱上。


    聊完袁大頭,自然要聊到他的繼任者,對此曾祿與唐之道產生了分歧。


    “袁大總統一死,他的位置應該由段總理來接吧!”曾祿頗為興奮的說道:“這樣一來他留下來的陸軍部長一職應該會由徐次長接任!”袁世凱之下久居中樞的段祺瑞聲望無疑是最高的,由他來接班,可能也是整個北洋係唯一可以接受的人選。


    “未必!”唐之道搖了搖頭說道:“大總統去了,不是還有副總統,按照臨時約法總統在任去世,由副總統繼位!”


    “副總統?黎菩薩?”曾祿嗤笑道:“選誰也不會選他吧!一個被革命黨從床下抓出來副總統如何服眾!”


    “總統可不隻是北洋一家一係的總統,那是全中國人的總統!”唐之道笑著說道:“段總理在北洋內部自然是眾望所歸,可以南方六省就未必買賬,搞不好就又是一場內戰!”


    “那也得少數服從多數吧!”曾祿反駁道:“依我看段總理這個大總統是當定了,誰願意一個窩囊廢騎在自己的頭上。”


    “正因為黎菩薩在京城毫無權勢,倒有可能讓他來當這個大總統!”唐之道分析道:“段總理也不是那種貪圖虛名的人,以責任內閣總理身份操縱中央大權,未必比一個總統身份來的差。”


    “要不咱們打個賭!”曾祿還是不太服氣,俏皮的說道:“賭誰會接任這個大總統的位置,如何?”


    “哈哈,那賭注是什麽?”唐之道大笑著說道:“你是必輸無疑。”


    “錢就算了,來的刺激的!”曾祿壞笑著說道:“如果我贏了,你陪我逛一個月的八大胡同!”


    “好!如果你輸了,半年不準踏入半大胡同!”小樣給你來點狠的,到時候看能不能憋死你。


    “一言為定,擊掌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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