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八月初五的天長節還有五天,在開元盛世的年景裏,一大早,長安東市已是摩肩接踵,人流如潮。


    東市的西北角上,過來一群浩浩蕩蕩的車隊,當先開道的健仆個個鮮衣怒馬,緩馳而過,接著是兩輛華美的輦車,都是用四匹駿健神氣的白馬拉著,前麵的輦車坐著一位頭戴玉葉冠,身著白衣道袍的年輕道姑,有眼力的行人認出這是出家為道的玉真公主。


    第二輛輦車坐著一位二八佳人,清麗淑雅,著一件式樣奇特的白色束腰連身長裙,一頭烏黑幽亮的絲披著,鬢角兩綹秀束向腦後,編了個活潑的辮兒,一剪秋水般的明眸不時凝視著輦車旁並駕而馳的白衣少年,那少年胯下騎著匹名馬鐵連錢,有連環的青色錢狀花紋,價值千金。


    輦車後麵緊跟著三輛馬車,都是用四匹棗紅色騾子拉著,馬車上裝滿了酒壇,捆紮得嚴嚴實實,還披著彩帶繡球,緩緩駛過,留下道道車轍印,一車酒怕是有幾千斤。


    一個著深緋四品官袍,腰圍金帶的官員騎馬從這路過,正好瞧見車隊,見馬車上堆得跟小山一樣的酒壇上還貼著字,不覺讀出聲來:“山中仙釀,皇室禦用!”


    那官員一撫自己的大胡子,雙眼放光,緊盯著這幾車山中仙釀。這可是在長安豪門權貴中悄悄流傳的名酒?聽說隻有饋贈,沒有售賣的,酒質清澈透明,酒味香醇濃厚,入喉後似一團烈火在胸腹間滾動,隻在禮部尚書,許國公蘇頲府上,聚在一起清談議論治邊之策的時候喝過。(.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用自己當世稱重的草隸換不到一壇山中仙釀,隻得了一小壺。太常少卿的草隸可是當世珍寶,平日裏好友相求,準備好書箋翰墨,自己架子端足,一般隻寫十來字,就被好友相互傳閱,精心收藏。


    在許國公蘇頲那兒,太常少卿的草隸就不值錢了,論斤賣,他***,想起這事,他就一腔子無明火起。


    想到蘇禮部那老奸巨猾的模樣,還有他身邊那白衣勝雪的少年,臉上始終帶著謙虛的微笑,讓人一見就生好感,對了,不就是隔著輦車,對麵那位白衣少年麽?


    蘇禮部要自己將少年所作的詩詞歌賦全用草隸錄下來,才給了一小壺山中仙釀,自己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揣回府中,沒事抿一口,那滋味美得,不提了……不對,今日他們是一車一車地往宮裏拉,還吝惜一壇子酒,自己忙乎半天不是受了戲弄?


    “砰!”後麵一輛馬車想是捆紮不穩,一壇酒落在地上,酒壇碎成了幾大塊,清澈的酒液如泉水迸出,流了一地。


    “好濃的酒香!”附近東市裏一位商人用鼻子狠狠嗅了一口,不由瞪大了眼睛,深深陶醉,周圍響起一連串讚美的聲音。令他目瞪口呆的是,一位年紀約莫五十上下,著深緋官袍大胡子官員,竟利索地翻身下馬,幾步跨到破壇子那兒,二話不說,當街捧著破壇底美美地喝了一大口。[.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那酒比蘇禮部送給自己的那壺還要香醇濃烈,好家夥,一團烈火在太常少卿胸腹間滾過,夠勁!


    蘇禮部敢情是將酒兌了泉水的?這個老友也太奸猾了吧!今日我得找他論理去,不過,先得把這酒裝進酒囊。


    那壇子底部還有小半壇山中仙釀,他唯恐弄灑了一滴,轉身高喝:“賀六兒,快取老爺的酒囊來。”


    白衣少年聽見後麵的響動喧嘩,對輦車上的白裙少女道:“永穆公主,我去後麵瞧瞧。”


    永穆公主點點頭,眼神裏貯滿了關切和愛意:“岩哥兒,宮裏的規矩多,得抓緊時間啊。”


    “知道了!”白衣少年扭轉馬頭,朝後麵緩馳過去。


    摔碎酒壇的地方已聚了不少的人,大都低頭尋那殘存在陶片上的滴酒,著深緋官袍的大胡子太常少卿鶴立雞群般站在那兒,滿臉都是紅光,剛才他又喝了幾大口,瞧著周圍低頭尋酒的,為自己眼疾手快自鳴得意,大聲呼喝著自己的仆從過來,可仆從也得把馬係在店鋪前,讓店鋪夥計盯著不是,那也得花時間。


    “賀少卿!”李岩策馬緩馳過來,不由一愣,著深緋官袍的大胡子不正是自號四明狂客的賀知章嗎?任官太常少卿。


    見走過來的是蘇禮部的弟子,賀知章心頭恨起,用一壺兌了水的山中仙釀騙了我那麽多草隸墨寶,大聲嚷道:“岩哥兒,你用的好手段,用一壺——”


    李岩躍下馬來,牽著韁繩拱手施禮,眉眼帶笑:“賀少卿,你這副當街搶酒的樣子,不怕失了大臣體麵?”


    “哈哈哈,不怕,皇上知道我酒醉後才能寫得一手好草隸。”賀知章曠達豪放,朗聲笑道。


    “真的嗎,我倒要想借此機會大聲吆喝幾句,讓您嗜酒揮毫的美名,好好傳揚一下,太常——”李岩扯開嗓門兒,喊了“太常”兩個字,故意一頓。


    “岩哥兒,別!別!別——賀六,給老爺小心點兒,不可灑了一滴。”賀知章將小半缸殘酒遞給隨行的仆從賀六,滿麵笑容地過來。


    “你們師徒用一小壺兌了泉水的山中仙釀騙我的草隸,嘿嘿,這事就一筆揭過如何?”賀知章輕撫大胡子,沉吟道。


    “賀少卿,你也指點過我的書法,算是我半個老師,日後你要想喝酒,用草隸和詩文來永穆公主府換這種上品的山中仙釀,今日我還要趕著進宮送酒,抱歉,事多不由身。”李岩客氣幾句,害怕他繼續追究兌了泉水的山中仙釀,也忙,沒有功夫跟他閑聊下去,急忙拱手道別,翻身上馬,策馬向公主的車隊追去。


    我指點過李岩的書法,算是一日之師吧,賀知章這才反應過來,喊了一嗓子:“岩哥兒,你就這樣對待老師的嗎?”


    那匹青色的鐵連錢已轉過街角,消失在賀知章的視線中,算了,還是回去準備詩文墨寶吧,到公主府換酒要緊,眼下草隸論斤賣,自己手快,多寫幾幅。


    轉身一瞧,賀知章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這一時半會功夫,這條街已經陸陸續續擠滿了用鼻子嗅酒的人,人人臉上顯出一副陶醉模樣。賀六兒在街邊大聲招呼他,賀知章心裏一緊,這小子也貪杯,會不會趁我不在偷酒喝?


    不知給宮中送酒的李岩有意還是無意?那一壇子山中仙釀在繁華熱鬧的東市打碎了,在地上留了一大攤酒跡,卻整整醉了長安東市一天,店鋪裏,街道上,人們興奮地大聲談論著山中仙釀,後麵得訊趕來酒徒在那條溢滿酒香的街道上嗅過來聞過去,遲遲不願離開,堵塞了人流車馬的通行,後來附近幾個武侯鋪的金吾衛趕來,才疏通了這一段街道的通行。


    李岩快馬揚鞭,遠遠瞧見雕梁畫棟的興慶門,門朝西開,隱隱可見宮門內北邊黃瓦紅牆,殿宇重重,簷牙高啄,南邊花木蔥蘢,景色一片清幽。


    興慶門外,站著一排身材高大健碩的監門衛,個個披甲執銳,目光犀利,戒備森森讓人感覺到皇宮那懾人的威嚴。


    李岩終於在興慶宮門口追上永穆公主,她才等了片刻,就心煩意亂,一臉焦慮,來的時候她千叮萬囑,宮裏的規矩多,就像在懸崖邊行走一樣,如果行差踏錯……李岩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自覺理虧,不敢吭聲,老老實實在宮門口等著武惠妃的召見。


    初秋的陽光強烈,監門衛的明光鎧胸前如鏡,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晃得李岩一陣眼花繚亂,隻得轉過頭去,緩解那種透不過氣來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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