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是淡青,燈火輝煌的平康裏,夜夜不絕的絲弦笙歌,又華麗地奏響。


    青茫茫的暮色中,平康裏坊西頭永穆公主府,後院傳來橫笛幾聲,高亮曠遠,接著清歌一囀,似斷實續,歌聲嫋嫋傳來,“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公主府後院,桃紅梨白一院的春景兒。


    白衣勝雪的少年李岩手舉橫笛,站在梨花樹下,臨水吹笛,飄然出塵,身邊永穆公主拿著他新作的詞正在練習。


    永穆公主漸漸品出這詞的味兒,懷春少女,春日閑暇,漫步在杏花林下,遇上了一位風流倜儻的少年,一見鍾情……偷眼瞧過去,他清俊出塵,那專注的神情,不正如春日陌上那位少年麽?永穆與他相遇傾心……哎呀,還是專心學好這新詞兒,好在父皇麵前……要是唱錯了,被岩哥兒譏笑,讓他看出奴家的心事那可不妙。


    侍女柳枝前來稟報:“西市波斯胡商高墨達攜重禮拜見公主。”


    “不見,這會兒正練曲――岩哥兒,是你招惹來的吧?”永穆公主醒悟過來,轉過話頭。


    “高墨達要我轉送給姐姐幾樣翡翠飾,我不知稱不稱你的意,就沒收,要不你去看看,喜歡的話就留下。”李岩放下橫笛,臉上閃過一絲兒慚愧,為了在外麵做點事,我還不是借著公主的名頭狐假虎威。


    這具身體原有的記憶,李岩吹得一手好橫笛,瑤琴琵琶也會彈上幾手。


    “既然有弟弟的心意,我們見見他。”永穆公主走過來扶著李岩,這幾日下來,已成了習慣。


    窈窕多姿的美人兒在側,自然得享受這溫柔滋味,李岩慢慢挪動腳步,永穆公主也隨他,一對璧人兒相扶相攜,穿行在花樹下,感受春風輕拂,落英滿頭的畫景詞意。


    鼻尖嗅到少女青馨甜美的氣息,李岩心神蕩漾,眼珠兒一轉,突然驚叫,“那是什麽?”轉身撲在永穆公主懷裏。


    李岩年少,永穆公主與他個子一樣高,頭低下去,剛好埋在永穆公主高聳渾圓的酥胸前,裝得還很像,驚慌地將頭半轉過去,“哎呀!”一聲,渾身哆嗦像受驚的小兔,又轉過頭來,心中暗讚,姐姐的雪白的酥胸確是彈力驚人!


    永穆公主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緊緊抱住他,朝前麵張望:“岩哥兒別怕,你說那兒有什麽?”


    看了半天,梨花樹下連個鬼影子也沒有,永穆公主這才覺得上了當,李岩怎麽老在我胸前蹭來蹭去……不過這種感覺從未有過,心兒忽起忽落顫悠悠的,又是甜蜜又是慌慌……永穆的臉兒燙,情不可抑,低頭吻在李岩的臉上。


    那管她的身份高不可攀,還有一個名義上的丈夫,此刻天地間隻有我們這一對兒,李岩肆無忌憚地吻上去,永穆公主嚶嚀一聲,紅唇被一團濕漉漉的溫熱黏住,李岩的靈巧的舌頭已突破她的貝齒,纏綿的濕吻熱烈似火……良久兩人再分開,李岩咬著永穆的耳垂說:“到了明年我就十五,騎著高頭大馬來娶姐姐。”


    大唐公主休夫再嫁的也不少,可我與岩哥兒上了宗譜,宗室不能婚配,暮色染上永穆公主的臉,她有了幾分清醒。


    周圍沉重的暮色壓來,永穆公主的心微微顫抖了一下……到底是出身皇家,很快就恢複了鎮定:“岩哥兒走吧,別讓那個波斯胡商等久了。”


    高墨達見永穆公主扶著李岩到了偏廳,心中愈加震撼,原以為這哥兒就是公主府的一個親戚,現在看他們情似姐弟,李岩莫不是化名的皇子,延王李玢……天家身份也不是他一個小小胡商能妄自猜測的。


    獻上鏤空白銀飾盒,永穆公主瞧都沒瞧一眼,容色淡淡:“我這弟弟在外麵做點事,有高先生這樣的前輩幫助他,永穆記在心裏。”


    “高墨達也不是外人,以後就是公主府的人啦,這張單子的材料就交給你準備,手藝高的工匠也幫我物色幾個,姐姐,我想將杏花院進行改造,重新布置個庭院景兒,讓你多一處遊玩的地方――”李岩微笑著道。


    岩哥兒還有造園布景的能力?一直容色淡淡的永穆公主聽見李岩這幾句話,露出孩童般期待的神情:“好啊,岩哥兒,杏花院就隨你折騰,就是弄得難看,改過來就是。”


    狐假虎威的戲演完了,李岩朝高墨達使了個眼色。


    波斯胡商高墨達做買賣的,察言觀色的能力爐火純青,立刻知情識趣地告辭離開。


    瞧著高墨達離去的腳步輕快矯健,李岩低頭淺笑,公主府的人,一個波斯胡商有了如此際遇,怎不飛黃騰達?公主府也多了一個進項,兩全其美,還得加上我的彩頭,應該說是一石三鳥。


    “岩哥兒,到住春堂的書房來,有些事我要好好問問。”永穆公主又恢複了淡淡的容色,起身離開了。


    女兒心,海底針一般琢磨不透,李岩手裏拿著鏤空的銀盒正在思索,侍女柳枝上前扶著他,追著永穆公主的背影兒,往住春院而去。


    一輪明月爬上了梨花梢頭,玉盤似的皎潔,推開書房的軒窗,微風吹起,滿院的暗香浮動,一方月色入戶,與明明的燭光交融,邊緣處模糊一片。


    俏臉上仿似結了一層冰霜,永穆公主端坐胡床,出言警告他:“岩哥兒,你昨日央求我借來百騎羽林,說是震懾一下王準他們,怎麽又招惹上波斯胡商?你可不能在外麵借公主府的名頭胡來!”


    永穆公主那種冰霜似的態度,李岩瞧著心裏難受,豁出去了,不如坦陳相告:“姐姐,父親入獄,李府也是樹倒猢猻散,我天天給父親送去酒菜,大理寺監獄上上下下都要打點,我哪來的銀錢?岩哥兒年少,也知道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會向姐姐伸手,為結識波斯胡商,才想出這麽個法子……”


    浸在明明的燭光裏,永穆公主心裏又是痛又是氣,岩哥兒把她當做外人,寧願自個兒到外麵去想法子,也不向她伸手。


    挺了挺身子,李岩望著窗外梨花樹上那一輪梨花春月,話語裏帶著幾分傲氣:“姐姐放心好了,岩哥兒走的是正道,決不會連累姐姐――”


    白衣勝雪的少年站得遠遠的,挺拔孤標的身姿讓永穆公主心裏一痛,不由自主走過去,捂住了他的嘴,“姐姐信你,愛你,要什麽今後給姐姐說,你要經商賺錢,姐姐的姨夫趙明軒,也是經營織染的豪商,任職將作監丞,有他助你豈不更好?”


    將永穆公主的素手兒拿開,李岩環住永穆公主的弱柳腰,臉上露出微笑:“姐姐,你在終南山有山莊嗎?”


    “有啊,筆架峰下永穆山莊,裏麵還有個釀酒作坊,酒師都是從西川召來的……那是父皇給我的嫁妝。”永穆公主被李岩擁在懷中,聲音嬌柔。


    聽得兩眼放光,李岩咬著她的耳垂,溫柔款款道:“明日下午,我與姐姐到山莊一遊,小住幾日。”


    時間仿佛凝滯,夜風拂過月光下那片如雪的梨花,花瓣簌簌掉落的聲音似乎都可聽見。


    書房裏是你儂我儂的一對兒。


    “呃,岩哥兒,將那個波斯胡商送來的飾幫姐姐戴上。”燭光明明,映著永穆公主嬌羞情狀的臉蛋,明豔不可方物。


    手裏拿著翡翠簪子,李岩瞬間成了個呆頭鵝。


    翌日午時,大理寺監獄。


    送來酒菜的李岩看著父親沐浴在那幾縷陽光裏,品酒吃菜,自得其樂。


    還是將外麵的事兒給他提提,免得以後現我的異樣懷疑我,李岩將結識波斯胡商的事簡明扼要地講了一遍。


    將筷子放下,李林甫眼睛微眯,臉上還是那副微笑,半響也未作聲。


    莫非被他現了蛛絲馬跡,李岩心中惴惴,低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


    “想不到老天待我不薄,我一入獄,岩哥兒被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磋磨,大有長進,好,不遜父親年少時。”李林甫臉上有幾分得意之色。


    “還不是那日父親講起你年少的事,我不過是畫虎類犬罷了,還請父親指教?”李岩後退一步叉手為禮,趕緊恭維道。


    “你我父子何須拘禮,過來坐,要說你這次出手,謀劃周密,行動果斷迅,倒也不差,關鍵有個大破綻,你不該出麵去威逼波斯胡商,萬一日後他反咬你一口?你應該在波斯邸扮作購買珍玩的豪客,出麵為他解救危機,讓他感恩,就是賣了他還得讓他為你數錢。”李林甫為李岩分析利害得失,娓娓道來。


    果然是高人呐,李岩心中讚道,臉上也浮出微笑,與李林甫的笑臉交相輝映,真真兒是一對奸猾的父子。


    “父親,就這樣吧,這幾日我讓大哥來給你送酒菜。”李岩拱手告辭離開。


    “永穆公主還在外麵等你?”李林甫微笑著問。


    “嗯,我要在她的終南山莊住上幾日。”李岩隨口應道。


    眼睛笑成了月牙兒,李林甫小聲道:“岩哥兒,你喜歡公主就大膽地去吧,不過要偷偷摸摸,別讓風言風語傳到聖人的耳朵裏,千萬小心,務須牢記這一點。”


    父親僅憑隻言片語就看出端倪,李岩心頭突地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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