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動靜,她倏地朝他望來,脂粉盡去的鵝蛋臉白裏透紅,彷佛也被燭火鑲出一層光,令那眉毛和扇睫顯得格外黝黑。


    該來的總會來,是到該麵對的時候了。


    宋觀塵暗暗深吸一口氣,合上內寢的格扇門,走去在她身邊落坐。


    雖說同坐喜榻,他與她之間還留著半臂距離。


    「剛才祖奶奶她老人家……總之多謝你。祖奶奶身子骨雖還可以,但性子益發像個孩子,記得的人事物也越來越少,這兩年的狀況尤其嚴重,凡事都得哄著才成。」他坐姿略拘謹,雙目直視前方,喉結極細微地顫動。


    蘇練緹心想,這似乎是頭一次見到他這般緊張,竟覺他一本正經、努力裝鎮定的模樣有些說不出的……可愛?


    「侯爺是大寶,皇後娘娘是祖奶奶的玉寶,然後民女……嗯,然後妾身成了乖寶,是嗎?」輕柔語氣帶笑意,她察覺男人的耳根變紅了。


    「……嗯。」他假咳一聲。


    蘇練緹點點頭,忽問:「祖奶奶手中那方男款帕子是已故的祖爺爺生前隨身之物,是嗎?」略頓。「被接入宮中備嫁的這些天,妾身曾閱過宋氏族譜,記得祖爺爺的名諱為『蘭清』……」


    「那四君子繡樣的帕子在蘭草繡圖底下還繡有一個『清』字。」宋觀塵接著她的話說道:「確實是祖爺爺生前從不離身之物,亦是祖奶奶當年親製親繡之物。」


    蘇練緹靜了靜,不禁歎息。「僅是一條帕子,卻見深情滿溢。」


    這會兒換宋觀塵靜了靜,喉結又上下微顫,擱在大腿上的手緩緩收握成拳。


    「我知道你不願再動情,如祖奶奶那樣確實也是一種桎梏,那我們……我們這樣就好,本侯要的是有你相伴,這一次求到皇上麵前,實是使了手段逼你出嫁,你盡可以責怪我、惱恨我,但本侯始終不悔,更不可能放手,你……你還是早些覺悟為好。」


    他這是明擺著「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滾水燙」嗎?竟還要她覺悟?


    怎麽聽進耳裏就有一股遭威脅之感?


    可是啊,她偏偏覷見男人的耳根越來越紅,漂亮下顎繃得死緊,喉結滾動說明他正一遍又一遍悄悄吞咽口水……欸,他其實很緊張呢,好像極其擔憂被迫嫁的她要跟他鬧開。


    「好啊,侯爺若能應了妾身兩件事,這兩項條件都能辦到,那妾身自會好好覺悟。」


    她這有商有量的軟軟話語成功引來他的注視,就見那張俊顏驀地轉向她,桃花長目瞬也不瞬,她留意到了,他左胸起伏很是明顯,鼻翼還略略歙張。


    蘇練緹忽覺自個兒有些壞,把他逗成這般,她竟覺好生療癒。


    「你……你說。」他僵聲命令。


    她舉起纖指,右手食指壓在左手食指指腹上,開始數數兒——


    「第一,妾身雖入宋氏門,成了當朝命婦,對於『幻臻坊』師門的傳承仍會親力親為、努力不殆。」輕咬了咬唇。「也就是說,師父他老人家傳承下來的技藝,身為首席大弟子的我身負承先啟後之責,這一生必得尋到好苗子將師門技藝傳授下去,侯爺不能阻著我,妾身也是有自個兒的天命必須完成。」一頓,想想又連忙補充——


    「當然啦,寧安侯府裏的大小事務妾身亦會顧及,我會做好的,絕不讓侯爺有任何後顧之憂。」


    「好。」他應得毫無遲疑,瞬也不瞬的瞳底彷佛竄著火,像要將她看殺。


    周遭忽陷靜寂,僅有龍鳳雙燭蕊心燃燒爆出的細微聲響。


    蘇練緹與他四目相凝,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定定然望著她的他,其實是在等她道出她的第二項條件。


    她回過神,下意識清清喉嚨,右手食指改而壓在左手第二根伸出的手指——中指上。


    「第二,聽聞侯爺這一道賜婚聖旨是用馳援救駕的戰功和身上的傷換來的,妾身想瞧瞧,究竟是怎樣的傷……就不知侯爺給看不給看?」


    宋觀塵一時間愣得更厲害,怎麽也料想不到她會提出這般條件。


    這條件也太過簡單,他僅一頓,隨即撩高左袖又卷起右腿褲管,將已然消腫結痂的兩道刀傷現給她瞧。


    蘇練緹盯著他的傷處瞧了好半晌,極輕地籲出一口氣。也不知她是否瞧出什麽端倪,隻聽她輕幽幽啟語——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該毀傷的,侯爺往後斷不能再這樣胡來,你要我伴著,那這一生,妾身便長伴左右,除非死別,絕不言離。」


    她的承諾彷佛將大船定了錨,而他就是那艘在狂風暴雨中飄搖不定的船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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