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練緹忽覺方才口氣像在指責他,不好,她有必要解釋一下。


    「侯爺,其實民女的想法很簡單,以為真要相較起來,我可比侯爺多出一世的記憶,而且我家萱姐兒走的那一年,民女都三十出頭了,比起侯爺上一世受車裂之刑離世時的年紀還大上兩、三歲有餘呢,所以民女是一位『大娘』了,且比侯爺還要『年長』,男女之防也就用不著太講究,是吧?」


    ……是吧?


    是吧個頭!


    宋觀塵隻覺滅掉的那把心頭火再度燒旺起來!


    他單手抓著一顆胖枕,都想朝那張恬靜又氣死人不償命的鵝蛋臉丟過去。


    她「大娘」個鬼!


    「不講究男女大防嗎?好啊,正合本侯心意,那本侯今夜在就這兒睡下。」道完,他竟推開靠架扶手四仰八叉往後一躺。


    「你……」蘇練緹瞠眸瞪著幾是躺進軟枕堆裏的男子,非常無言。


    「蘇姑娘不樂意?想趕人?」他微撐起上身看她,嘴角諷刺一揚。


    總覺今夜他的脾氣忽起忽落,她很是不解,但見他大剌剌躺在枕堆裏,眉目生動,清俊無儔,她不由得想起上一回……亦是上一世,血已流幹的他被偷偷帶進這屋子裏的情景,對比此際,她的心沒來由便塌軟了一角,知道這樣似乎不太好,可就是生出一種想寵著他、縱著他的心情……


    「侯爺想留,那便留下吧。」她歎息般道。


    好像並未徹底為難到她,宋觀塵再次冷哼,幹脆躺平閉目不理人。他兀自生悶氣,聽到她的嗓聲低低柔柔如搖籃曲兒——


    「知會侯爺一聲,絲芝小院如廁的地方在這屋子外頭左側的小室,侯爺若有需要,自可沿著石頭小路過去,輕易能尋……然後半夜若口渴了,紅泥小爐上備著一壺茶水,隨時有熱茶可飲,再然後……欸,不成,你這樣要著涼的。」


    他聽見她起身走開,墨睫忍不住才動,想偷覷,便聽到她去而複返的腳步聲。


    下一瞬,他頸部以下全被輕輕軟軟之物覆蓋住,淡雅香氣鑽進鼻間。


    他驟然張眼,發現身上蓋著一件蓬鬆被子。


    他先是瞪大雙眼,緊接著美目細眯,因為身上這件被子的被套根本是用碎布拚湊縫製出來的,五顏六色,花花綠綠,七彩繽紛到令人……發指,簡直比那種「納百家之福」的碎布百寶被還要厲害。


    未等他出聲,她衝著他冰冷冷的俊顏已先笑著解釋——


    「這條被子是民女閑暇時候將『幻臻坊』裏餘下的各樣零頭碎布收集起來,再一片片縫接起來製成的,裏邊塞著彈得鬆鬆軟軟的棉絮,就一直擱在箱籠裏沒用過,夜裏仍是凍人,還請侯爺將就。」


    宋觀塵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對應。


    她怕他受凍,為他張羅,他內心生出竊喜之情,但又不願她探知太多,怕麵子要保不住。


    他就是如此這般瞥扭,上一世到這一世,頭一回有這般體悟。


    蘇練緹的心思沒有他那麽多彎彎繞繞,隻柔聲又道:「侯爺是民女的大恩人,見侯爺好好的,無病無災,那樣才好啊。」


    敢情她待他好,全因他曾於她有恩,如此而已?


    然而她所牽念著的那一世,他根本毫不知曉,完全無感啊!


    宋觀塵一下子又滿腔不是滋味,才想刺她幾句,卻見她忙著拍撫他身上的被子,似想將拚布被麵上的皺痕一一撫去。


    他仰躺瞅著她輕垂的麵容,那樣認真,那般虔誠,竟讓他的心思驀地飄到前世的那一夜,有一個她,那人亦是認真虔誠,眉眼溫柔,手勁也溫柔,那一個她與眼前這樣的她麵容重疊,表情一致,直擊他的心。


    他已然說不出話,卻聽到那樣輕軟的一句——


    「好了,這樣才齊整呢。」


    瞬間如遭電擊,完全不行了!


    他一把握住那隻在被麵上挪移的柔黃,使勁兒一帶,在姑娘家訝呼中把嬌軟軟的身子扯向自己,和著暖被壓在了身下。


    實不知哪裏又惹到他,蘇練緹咽了咽唾津,鼓勇道:「侯爺若不喜這件被子,內寢木櫃裏還備有一件,隻是那已是民女過用的舊物……還是侯爺想回去了?畢竟這兒與寧安侯府相較,定然簡陋太多,怕侯爺要睡不好。」


    宋觀塵氣息不穩,眼神如蒼鷹瞰兔,既銳利深沉又跳竄火花,恨不得張口將她咬下,但這般「想咬她」的心情絕非因怒而生,卻是飽含渴求,如久旱逢甘霖,如饑寒交迫之人終得一頓佳肴、一份熱烘烘的暖意,令他幾難把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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