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娘瞧不見嗎?」迷惑蹙眉。


    「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那時我的臉還是完好的。」


    「噢……你真可憐……」真心表示同情地扁了扁嘴,認真又問:「唔……是說有人用火燒你,那人實在太壞太壞,是大壞蛋,你有沒有打回去?」


    「正打算狠狠打回去。」男嗓揉進淡淡笑意。「不會讓他們跑掉的。」


    「嗯,那就好,那你以後別再跟那人玩。」仰望自己新交的這位「大朋友」,孩子雙眸閃閃發光。


    「好,聽你的,我再也不跟那人玩。」


    說出的話受到重視,孩子的小臉蛋因快活而紅撲撲,忽對男子問道:「那我可以摸摸你嗎?」


    男子似乎頓了頓,很輕地應了一聲。


    蘇練緹扶著一旁的樓梯把手立在未被火光照到的這一邊,就見那男子為了方便孩子撫摸他的臉,上身微傾,朝孩子低下頭。


    原先隻照亮到他頸下的明亮爐火,終於映上他的麵龐。


    蘇練緹首先看到的是線條溫潤如玉的俊秀側顏,那一道線從男子的額頭、眉間到挺直鼻梁,再從鼻頭滑過人中、唇瓣到下巴和喉頭……每一個起伏皆透溫柔,襯得半張臉雍容華貴,宛若匠心獨具才能造出的細致白瓷,墨眉濃長,羽睫似扇,唇澤在火光下是春櫻輕綻的雅色,美不勝收。


    蘇練緹隻覺對方有些眼熟,思緒正轉著,他就在下一刻將隱在暗處的半張臉轉向孩子,同時亦是轉向她。


    啊!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抑住險些衝出喉頭的驚呼。


    寧安侯,宋觀塵!


    她認出也記起這個抱著她女兒逗玩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寧安侯宋觀塵,錦京皇城大司馬兼禦前行走,真要論輩分,他亦是當今聖上的小舅子。


    據聞宋觀塵十二歲時曾遭水寇擄走,其父宋定濤當時為從三品兵部侍郎,雖是職事官卻堅持請旨親自帶兵剿寇。


    半年後,宋觀塵被救出,小小少年粉雕玉琢的左側臉已遭火舌黥紋,輪廓雖未燒熔成一坨,亦未失掉左眼目力,但受傷的左側眉睫皆禿,也已不見唇瓣和唇紋,半邊臉膚布滿深淺不一的紅痕,直蔓延到左耳和頸側。


    觸目驚心啊!


    尤其與他右半邊臉那近乎完美的俊秀相較,整張臉顯得無端詭異。


    不過毀容似乎還不是最慘,當時被救回,流言蜚語跟著傳出,都說輪番被請進宋府的禦醫們不僅忙著醫治小小少年臉上的火燒,更得醫治渾身上下數都數不清的鞭傷、咬傷,甚至……就連胯間玉莖以及後庭魄門亦傷痕累累。


    隻是傳言歸傳言,當宋觀塵再次出現在錦京百姓眼前,已是一個從蒼陀山習武有成、藝成下山的二十歲青年。


    青年高大且內斂,盡管顏麵傷殘卻從不費事遮掩,他憑借出色的武藝以及絕佳的辦案能力縱橫錦京,行事磊落,聲名鵲起,這兩年更以皇城大司馬之職掌控京畿軍防,深獲聖心眷顧。


    錦京百姓們對這位半麵玉郎自然毫不陌生,蘇練緹自個兒就曾在錦京大街上遇過他親率的巡防馬隊,也曾在大飯館裏瞥見掌櫃對他彎腰作禮,恭恭敬敬將他請進上等雅軒。


    關於他,錦京百姓的風評頗佳,說他麵殘誌不殘,雖有個一路連升如今已官居正一品的爹親,還有一位深受帝王愛戴的皇後親姊姊,但他的武職官位是憑真本事掙到手的,滿京城要尋個武藝較他高超的還當真沒有。


    他習武不輟,長槍、刀法、箭術尤為精通,馬術與近身搏擊更是強項中的強項,是他沒想去考東黎武狀元,要不那「武狀元」頭銜定如探囊取物,輕鬆入袋。


    而他這位武藝絕佳的寧安侯兼皇城大司馬,雖說氣質偏冷,表情寡淡,為人竟是文質彬彬,凡跟他接觸過的良善百姓們,無人不豎起大拇指,不讚他兩句都覺對不起天公地母。


    他在野的聲望甚至高過身為輔國大臣的父親宋定濤。


    正因為他謹慎內斂、剽悍卻虛懷若穀的姿態,令身為外戚、位高權重的宋氏一門名聲得以水漲船高,在東黎頗得人心,更甚少受言官們抨擊。


    蘇練緹這是頭一回如此近距離望著那張殘顏。


    然,殘顏的主人彷佛老早就知道她處在那片陰暗中,他的目光淡淡掃了來,與她的視線相接。


    通體像被雷火擊中一般,她驀然發僵,頭皮麻過一陣又一陣。


    男人那雙眼瞳黝黑若深淵,瞬間能把魂魄吸入似的,既闃暗又燦耀似星,矛盾得令人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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