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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了茶棚,重新上路。


    晏青問道:“道友,不知如今要去往何處?”


    師子玄說道:“我此前受人之托,本要去淩陽府辦一件事,正與那韓侯有關。”


    當下,就將白漱之事,簡明扼要說與晏青聽來。


    晏青說道:“原來是此事。韓侯世子,在淩陽府的確風評不佳,據說此人貪花好色,無惡不作。若非有個好老子,早就不知掉了幾次腦袋了。”


    師子玄說道:“若真是一場天作良緣,倒也罷了。但我看過那白姑娘,身上自有大修行機緣在身。而我如今也懷疑,她或許就是我尋尋覓覓而不得的尋緣護法。所以這次去淩陽府,我想要去見一見那韓侯。看看到底真是她的姻緣,還是這其中有修行人暗中作怪。”


    晏青沉吟片刻,說道:“侯門高檻,想要進去,隻怕很難啊。”


    師子玄笑道:“的確不易,原本我還在發愁。不過現在看來,那杏花村,還真要去走上一趟了。”


    晏青驚訝道:“既然封神之事是假,還去做什麽?”


    師子玄說道:“其一,既然有妖邪作惡,沒撞見也就罷了。既然知道,怎能讓他們肆意為禍世間?其二,若是平了這穀陽江水患,到時韓侯必會召見,那時我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入那韓侯府邸了。”


    有了在白門府的教訓,師子玄再不敢出魂識,隨意進入他人家的門宅。那韓侯府中不說有沒有門神護宅,單聽淩陽府遍地謠傳韓侯能夠封神,便知此人身邊有高人在側。


    若是肆意窺探,惹來一場無意義的鬥法,反而不美。


    晏青點了點頭。心中卻也感到一陣好笑。人生變化莫測,莫不如是。


    那時求以神位,是絕望之中唯一的希望。如今再去,卻似卸下了一身包袱,輕裝上陣。


    杏花村距此,尚有一天的路程,兩人腳力都遠勝常人,時至傍晚,杏花村已經在望。


    陰曆五月初十,已經入夏。


    杏花村背靠穀陽江支流白龍河,毗鄰五蘆山,依山傍水。白龍河十分開闊,足有五裏寬,水質清澈,魚蝦滿江,這杏花村的村民,祖祖輩輩都在這裏,靠水吃水,打漁為生。


    據說在許多年前,這裏曾有一頭興風作浪的白龍,到處捕食牲畜為食,後來村民為了安撫這白龍,便給這白龍立了一個祠堂,每年供奉三次血食,敬奉五穀。


    而後這白龍有了果腹之物,便不再興風作浪,人間也難見這白龍。但是祠堂仍在,祭祀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成了本地的習俗。


    師子玄和晏青到了杏花村之時,正是白龍祠祭祀之日。


    隻是往年白龍祠祭祀這天,村裏都跟過節一樣,十分熱鬧喜慶,但是今日,整個杏花村卻籠罩著一股陰雲,路上連行人都看不見。


    師子玄看了看四周,家家門戶緊閉,村口處也不見人影,就連雞鴨犬豬,也聽不到一聲叫喊。


    “奇怪,怎麽這麽安靜,人都去哪了?”師子玄皺了皺眉。


    晏青說道:“我一個月前來過此地。這裏還是個人丁興旺的村子。莫非是出了什麽事?不如去敲門問一問吧。”


    “如此也好。”師子玄點點頭。


    兩人上前叫門,但奇怪的是,一連叫了三家,都無人開門。


    “沒人在家?”師子玄納悶道。


    “不。裏麵有人。”晏青練有武藝,耳朵十分敏銳,聽到了屋子裏麵有人呼吸的聲音。


    師子玄想了想,忽然大聲說道:“有人在嗎?還請出來一見。”


    一連喊了三聲,才從身後傳來木門推開的聲音。


    隻聽一人說道:“外鄉人,不用叫了,他們不會開門的。”


    兩人轉過頭,就見一個提著柴刀的中年人站在門前,見到兩人,帶著幾分戒備。


    師子玄上前見禮道:“見過居士。我們兩人路過此地,卻一個人都見不到,不知是出了什麽事?”


    中年人嗤笑道:“路過?我們這村子,加起來不過五百多口人。前不著村,後不前不著店,你們路過做什麽?”


    師子玄尷尬一笑,拱拱手,說道:“我們是聽說此地有妖邪作祟,故此前來看一看。”


    中年人幽幽歎了口氣,說道:“看你這道人,也許是個修行人,你旁邊的,是個用劍的劍客?我勸你們,還是掉頭回去吧。不然丟了性命,也沒人給你們收屍。”


    師子玄和晏青四目相對,均感到十分蹊蹺。


    晏青說道:“這位兄弟。我們是揭了淩陽府的榜單,前來這裏除妖的,不是什麽惡人。還請有話直說。”


    中年人打量了兩人一番,說道:“這十幾天,天天都有人前來,有僧人,有道士,還有一些江湖人。不管是一個人,還是結伴來,都說自己是除妖的。結果去了河口,就不見有人回來過。”


    師子玄驚道:“怎麽回事?難道他們是降不了那水妖,悄悄離開了?”


    中年人歎道:“道長。你以為那些水妖,還會像兩軍打仗一樣收容俘虜嗎?”


    師子玄臉一沉,說道:“難道他們都死了嗎?”


    中年人說道:“何止是死了?血都染了半邊河,到處都是碎肉,連具完整的屍體都看不到!”


    眼中露出一絲恐懼,說道:“前幾天來的老和尚,最是厲害。跟那水妖鬥了兩天兩夜,最後還是失敗了。就在河口那白龍廟前,還掛著老和尚的頭顱。”


    晏青雙拳捏緊,嘎嘣作響,怒道:“這些妖孽,竟然如此肆無忌憚。”


    師子玄歎道:“古來靈物,自感玄關修行,又無人教化,大多都會誤入歧途,肆意妄為。此地還有水神之時,他們還不敢造次,若興風作浪,自有水神鎮壓。現在水神一去,他們無人看管,自然就出來為非作歹了。”


    中年人忽然激動起來,舉著柴刀怒喝道:“水神!什麽狗屁水神!那水神還沒來的時候,我們祖上供奉的白龍河神,雖然貪吃,但是好歹還辦些好事,時常救起那些落水的漁民。可不知哪一代起,這水神換了人,不但不再救人,卻還要吃人呢!”


    言語之中,透著一股濃濃的恨意。


    “吃人?”


    師子玄驚道:“此神竟然吃人?”


    中年人咬著牙說道:“每年的六月初九,我們都要奉上一對童男童女,丟入水中,送給那水神享用。不然這村內的村民,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師子玄聞言,沉默不語。


    人肉是無上美味,其中有嬰兒最美。當日赤龍女被壓在麒麟崖下,受食霞飲露之苦時,一說起人肉,尚要眉飛色舞。有一些非人身成道的神靈喜歡吃人,也不稀奇。


    但這穀陽江水神,竟然明目張膽的,到了要求村民向他敬奉嬰孩解饞的地步,難怪會被巡法天王撞見後,二話不說,直接消了神職,打落塵埃。


    中年人說到痛處,目透悲哀道:“去年,我家那囡囡,才牙牙學語,不過一周歲多啊。就被送去當了那水妖的點心。我現在每天晚上,都還能做夢夢到她喚我‘爹爹’時的樣子。”


    這漢子,說話間,已經泣不成聲。


    晏青怒道:“如此惡神!怎容他在人間!死得好!死的大快人心!”


    中年人嘲諷道:“死了一個惡神,又能怎樣?半個多月前,一個老僧來過,說這江中的惡神,已經被巡查的天王路過斬殺。讓我們可以安心生活。誰知他剛走沒多久,那些水妖轉頭就到,自稱自己是白龍河的新河神,還改了個名,抹去了白龍的名字,喚作黑水河。死了一個,又來一群,什麽時候我們才能得那安寧?”


    師子玄寬慰道:“居士,你也不用這般悲觀。亂世禍胎,終究不能長久,總有人會將他們收了去。”


    中年人長歎一聲,說道:“我也知道你們是好意。不過還是量力而行吧。就此回頭,還能保住性命。不然枉死了,也沒有人給你們收屍。”


    說完,也不理兩人,砰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師子玄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對晏青說道:“道友,你怎麽看呢?”


    “亂世禍胎,妖邪孽障,斬!”


    晏青目中透出無窮殺意。


    師子玄暗暗歎息一聲,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去那白龍廟吧。聽此人說,幾天前還有一個僧人,來此降妖,卻被砍了頭,害了性命。都是同道中人,怎能見他遺骨暴曬?”


    “理當如此。”晏青點頭說道。


    兩人出了杏花村,一路向白龍河口走去。


    就在他們離開的時候,村子內的屋子裏走出了許多人。


    “造孽啊。又是兩條命送去了。”


    “這是半個月來的第幾個了?”


    身後,傳來許多惋惜,哀歎的細語之聲。


    夜漸深,皎潔的月光傾瀉在河麵之上,滾滾浪濤拍打著河岸,暗藏洶湧波濤。


    在這河岸不遠處的坡地上,坐落一個不大的神祠。


    這神祠年久失修,外麵的土牆已經裂開了許多縫隙,上麵的匾額早已褪了色,隱約還能見到“白龍祠”三個字。


    師子玄和晏青走到了神祠前,隻見外麵聳立這一個木樁,抬眼一看,上麵掛著一串人頭,觸目驚心!


    這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足足十六顆人頭!


    那位中年人說這裏隻有一顆老僧的頭顱,現在看來,這餘下的十五顆頭顱,隻怕是新掛上的。


    “好妖孽!真敢如此!”饒是師子玄這般好脾氣,此時也生出了濃濃殺意。


    師子玄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道友,還要勞駕你,請將他們的首級取下來。”


    晏青點點頭,也不做聲,飛身躍起,抽出腰間軟繩,將人頭綁在一起,一同取了下來。


    師子玄定睛一看,這些人的眼中,都透著濃濃的恐懼,心中暗歎一聲,蹲下身,將他們的眼睛合上。


    而最後一具頭顱,正是一個老僧,目中沒有恐懼,隻有濃濃的悲傷,師子玄用法目一照,就見這老和尚的真靈竟然未走,還在此中徘徊。


    “佛友,你且安心離去,此中之事,便交給貧道吧。滯留欲界太久,恐怕會迷失回家之路,且去吧。”


    師子玄法目一照,這老和尚六門之中,竟有無窮光明照耀。這一身道行功果,隻怕已到了阿羅漢果位。此世圓滿,立刻就會歸天法界,不再受輪轉之苦。


    可惜這老僧,卻是一個隻修心法,不修神通的佛子。一世修行,竟在此中被妖靈所壞。臨死之時,還要心生掛牽,難以歸天。


    聽了師子玄的話,這老僧頭上,發出了微微的明亮光,師子玄運轉法目,就見無相虛空上,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僧人,雙手合什,對自己連連作拜。


    師子玄對著空中作揖,說道:“佛友不必擔心。欲界人間之事,還是交由世間人處理,這世間畢竟還有天規地律,怎容得妖邪肆虐?佛友你歸天法界,長修善法,更可饋贈人間,增無上力,那才是你的道途啊。”


    聽聞此言,這老僧露出沉思之色。片刻後,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神似稚童。


    便見一道正法明光,照耀了無邊黑暗。滾滾蓮香,自此中散開。


    師子玄目中,這老和尚身上披了一見紅色袈裟,座下生出了一個蓮台,對著自己點了點頭,合什三拜,便歸天法界去了。


    師子玄目送老僧離去,不由長歎一聲:“這世間少了一位得道高僧,法界卻多了一尊功德阿羅漢。”


    心中似喜似悲,口中頌起了度人經,唯願這些枉死的人,能夠早得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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