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肖忠老老實實地把事情交代了一遍。


    當晚,武文齊被割喉,宅子裏的所有人都嚇傻了,與其同睡一榻的大姨娘更是尖叫不已。


    深夜靜寂,叫聲傳出很遠,引來了恰好在東城巡邏的衙役。


    一州知府被殺,這是天大的事。


    同知、通判、推官等官員迅速趕到,細細勘察了現場。


    這就導致管家肖忠失去了布置搶劫殺人現場,拿走錢財的最佳時機。


    他是武文齊巨額財產來源的知情者,對巨額財產起貪心是人之常情。


    司豈之所以懷疑管家,而不是官員和捕快,是因為官員有足夠的能力和時間拿走這個屋子裏所有財物——絕不會隻清空抽屜裏隱藏的東西,而放棄多寶閣上的十幾件珍寶。


    他們能坐到這個位置,沒那麽蠢。


    肖忠拿出私藏的三千兩銀票和一本賬簿。


    賬簿上記載了武文齊的每一筆收入和支出。支出是明確的,全部是人情往來和日常消費。收入隻有姓氏,沒有名字。


    所有財物都是到訪大宅的人送的。


    肖忠隻知道有個經常來的員外姓古,經營商隊,此人在兩國開戰後就沒有了蹤影。


    最後一筆收入是司豈紀嬋等人進入寧州境的前一天:武文齊收到了一尊重約二百兩的金佛,送禮的人也姓古。


    但肖忠說,他沒見著古員外,也不知武文齊何時收的禮。


    司豈一行抵達蒙城後,派人知會過糧草輜重抵達寧州的大概時間,以便武文齊做好接待安排。


    司豈合理懷疑,這個姓古的人是金烏國細作,而武文齊是賣國者。


    那麽,這尊金佛是否與他們一行有關呢?


    司豈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


    糧草輜重目標大,金烏人稍加注意就能知道準確消息,不用賄賂任何人。但紀嬋加入軍醫隊伍,並隱匿在糧草之後的消息並不是所有人知道。


    聯想到紀嬋等人遭到襲擊的經過,司豈以為,武文齊賣的應該是紀嬋的消息。


    朱子青也許就是因為查到這些,所以才殺了武文齊。


    由此可見,他在找到朱子青的外室陶姨娘後,朱子青便已經逃離乾州,往西北來了。


    司豈苦笑著搖搖頭,難道他想殺遍天下惡人不成?


    ……


    案子與京城的連環殺人案串起來,司豈就不用繼續跟蹤此案了。


    他親自畫了朱子青和朱平的畫像,以大理寺的名義下了海捕文書,通緝二人。


    之後一行人在寧州休息一宿,探望了留下的羽林軍傷兵——傷兵們的傷勢大多有所好轉,包括那個腸子跑出來一多半的小兵。


    第二天一早,司豈辭別同知等官員,返回拒馬關。


    戰爭時期,形勢瞬息萬變,司豈擔心前線戰局,更擔心紀嬋的安危,路上不免走得有些慌張,天黑時便錯過了商旅打尖的鎮子。


    晚上變了天,西北風刮得人睜不開眼,風沙落到衣裳上,能聽到“劈啪”的聲音。


    氣溫降得很快。


    大約一更時分,風略略小了些,但雪又下起來了。


    司豈穿著翻毛皮的鬥篷尚且凍得瑟瑟發抖,穿著棉衣棉甲的羽林軍就更受不了了。


    一行人冒著風雪走了十幾裏,總算在一處山麓下發現了一個小村子,村子裏有兩點橘紅色的燭火。


    燭火雖然微弱,但在這樣的夜裏,卻像熊熊燃燒的火炬一般,照亮了每一雙渴盼溫暖的眼。


    司豈心中一定,指著路邊的蜿蜒小路說道:“走吧,我們過去。”


    小村子距離官道甚遠,走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才到村裏。


    司豈選了村裏最大的一個宅院,讓士兵上前敲門。


    “咚咚咚……”


    敲門聲持續許久,才有一個粗啞的聲音問道:“誰啊?”


    一個羽林軍士兵說道:“路過的,借宿。”


    “啊……不借不借,家裏沒地方了……咣!”那人跑回去了,使勁關上了房門。


    “咚咚咚……”士兵力氣頗大,把門拍得山響。


    “嗷,嗷……”村子裏的狗叫了起來。


    “你再不開門,我們就硬闖了!”有的士兵凍得不行,大聲威脅道。


    又有兩個士兵上去砸門。


    司豈沒阻止,比起士兵的健康,他更願意損失一點兒名聲和銀錢。


    “來了來了,別砸別砸。”裏麵的人大概怕了,飛快地打開了大門。


    這是個三十左右的壯漢,完全符合西北一帶人的樣貌特征:濃眉大眼厚嘴唇,目光中有懼怕,但看得出忠厚老實。


    他身上穿著厚棉襖,腳上等著羊皮靴,家境看起來還算不錯。


    “你們這是……”壯漢試探著跟身材最高、氣勢最強的司豈搭話。


    一個羽林軍道:“咱們是冠軍侯的人,準備幾間房,弄點兒吃的,咱們爺們要在你這兒過夜。”


    另一個補充道:“咱不白吃白住,給錢的。”


    壯漢黝黑的臉上有了笑容,背後藏著的柴刀也放了下來,“原來是咱大慶人,快請進快請進。”


    這一家人姓邱,以打獵為生,祖祖輩輩住在這裏,是地地道道的西北漢子,待人十分熱情。


    燒水,做飯,燒炕,一家子忙活起來,很快就把一大盆臊子麵端上了小飯桌。


    這裏的人用飯不講究,家裏沒有幾把凳子。


    司豈等人盛了麵,脫掉靴子,端著碗坐在東次間的熱炕上吃。


    “官爺這是打哪兒來,要去哪兒啊。”年紀最大的邱老爺子問道。


    司豈道:“我們回拒馬關。”


    “哦……對對,金烏人打到拒馬關了。”所謂的老爺子也就五十多歲,臉上皺紋不少,但精神矍鑠,說話聲音也大。


    司豈點點頭,麵無表情地往嘴裏扒拉麵條——西北人吃鹽重,麵條裏肥肉多,油膩,香過頭了——去隨州時紀嬋說過,人在外麵,最重要的是吃飽穿暖睡足,其他的都可以放在後麵,不然受罪的是自己。


    邱老爺子見司豈不擺架子,回答自己了,談興更足了,又道:“哎呀,總守著拒馬關也不行啊,依我看,咱們這裏……”


    “爹!”邱家老大喊住邱老爺子,“沒憑沒據的,咱不能跟官老爺瞎說。”


    邱老爺子一擺手,“怎麽能是瞎說呢?早先又不是沒有過。”


    “那都多少年的事了,官老爺們比你懂。”邱家老大道。


    邱老爺子哼了一聲,“懂個屁啊……”


    “爹!”邱家老二大喝一聲。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邱家幾個兄弟緊張地看著司豈等人,生怕他們拔下腰刀,把他們一家都斬了。


    司豈把嘴裏的麵條咽下肚,問道:“老丈的意思是這裏有條小路,能讓金烏國的士兵偷偷打過來,是嗎?”


    邱老爺子一拍大腿,“聰明人呐,可不是嘛,就離我們村不遠,要不我兒咋就不敢開門呢。”


    司豈一怔,如果金烏國把騎兵擺在拒馬關誘敵,大批步兵從這裏進來,在背後偷襲冠軍侯,再來一個兩邊夾擊,隻怕冠軍侯就真的吃不住了。


    “如果這條路能走,金烏國豈不是早就打進來了?”一個羽林軍問道。


    邱老爺子說道:“山北挨著金沙河,河水又深又急,山坡也陡,基本上沒有路,即便是我們這些獵人,也輕易不走那裏。”


    又一個士兵道:“笑話,你們都不走,金烏人又怎麽會走?”


    老爺子道:“官老爺,咱們不走,是因為咱們不想拚命啊!再說了,山北也沒什麽獵物,咱們也不想去呢。”


    司豈點點頭,老人家說得沒錯。


    那士兵是個愛抬杠的,笑道:“你們不想拚命,金烏人就想拚命了?”


    老爺子撇了撇嘴,“不信拉倒,反正已經有人從那兒過來了,前幾日我們村裏莫名其妙的丟了兩個大活人,我琢磨著肯定是金烏人幹的……”


    邱家的幾個兒子有些無奈,但也沒再阻攔,任憑老人家羅裏吧嗦地說了個夠。


    司豈讀過曆史,對大慶與金烏的幾次戰爭了解得極為詳細。


    四十五年前,大慶仗著國力強橫,大肆向北向西擴張領土,一度打到過庫爾城。


    後來金烏的一隊奇兵突然出現在大慶,占領了毫無防備的寧州,大肆屠殺百姓。


    大慶不得不從金烏撤兵,訂下盟約,與金烏修好。


    他看過輿圖,金沙河確實就在附近。


    此河是兩國之間的界河,水流湍急,冬季甚少結冰,那條路的確很凶險。


    大慶派斥候專門探過那條路——總共去了十個人,最後活著回來的隻有三個。


    司豈可以肯定,邱老爺子說的山北,應該就是當年金烏國士兵走過的路。


    那麽,為了振奮金烏國士兵的士氣,金烏的士兵會不會再次走上這條小路呢。


    吃完飯,司豈披上鬥篷去外麵看了看。


    風小了,雪也小了,隻有稀稀疏疏的雪粒子還在飄灑著。


    雪隻有薄薄的一層,估計明日太陽一出就化了。


    由此可見,這場雪並不能給打定主意冒險的金烏人帶來多大麻煩。


    司豈心裏有事,一宿沒睡踏實。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帶著羽林軍返回了拒馬關,一進軍營就去找冠軍侯商議此事。


    冠軍侯還在跟軍師們和幕僚們研究沙盤,推演金烏的戰術。


    司豈不等通報,直接闖了進去,道:“侯爺,依我看,四十五年前的寧州慘案又要重演了。”


    冠軍侯停下話頭,不滿地看了司豈一眼,說道:“司大人,這是主帥營帳,任何人都不能擅闖。”


    司豈道:“侯爺,事急從權,下官不得不如此。”他大步走到沙盤前,指著小邱莊一帶說道,“這裏前三天莫名其妙失蹤兩人,下官有理由懷疑金烏國要從這裏突襲西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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