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胸腹部有精斑,體內有大量精液,從這兩種表征來看,侵犯死者的也許不隻一個人,或者,死者曾被一個凶手侵犯多次。


    若是如此,凶手對死者的侵犯應該在室內,背上形成的印痕,大概是火炕上的。


    火炕上熱,死者死後未閉眼造成鞏膜水分快速流失,進而形成鞏膜黑斑。


    另外。


    紀嬋放下死者的左手,目光落在女子的前臂上,說道:“死者皮肉白皙,手指指骨較為粗壯有力,沒有繭子,但有不少陳舊型外傷。食指、中指、無名指的指甲裏有血跡和少量皮肉,前臂上有兩處對稱型生前傷,這說明凶手可能受了傷,死者亦被牢牢控製過。”


    她的聲音低沉暗啞,“死者如果不是暗娼,那麽極可能是個家境曾經不好,最近兩年變好的良家女子。”作為女人,她一見不得孩子夭折,二見不得輪強。


    司豈重新看了一眼肚兜,思慮片刻,“紀大人言之有理。”


    他親自給死者翻了個身,露出背後的幾道線形壓痕,垂頭沉思片刻,說道:“結合紀大人的屍檢結果,我認為凶手可能家貧,炕上沒有席子,死者與凶手有認識的可能。”


    朱子青捂著鼻子說道:“讓我不能理解的是,死者若是良家,就一定會有親人,死者若是暗娼,即便沒有親人也該有恩客認出死者,為何始終找不到屍源呢?”


    他的問題,也是紀嬋和司豈的,他們回答不了他。


    司豈問朱平:“綢緞莊查過嗎?”


    朱平道:“查過了。”他給一個捕快使了個眼色。


    那捕快稟報道:“這種料子南城和西城的綢緞莊都有,但賣這種小塊的隻有南城的兩個鋪子。我們查了掌櫃認識的老客,都不認識這個女人。”


    所謂查了“認識的老客”的意思是:掌櫃隻認識老客,捕快們沒查新客,也查不到。


    紀嬋道:“在南城拉網式排查一下如何?”


    朱子青問:“找窮的兄弟多的人家?”


    司豈摘下手套,扔在解剖床上,“案發第一現場沒有炕席卻燒了炕,從這一點上可以推斷,凶手可能買不起炕席,但有充足的柴草,可以考慮凶手以賣柴草為生。”


    朱子青點點頭,“這是個方向,可以試試。”


    ……


    從義莊回來後,紀嬋和司豈小睡片刻,到午飯時才醒。


    午飯還是朱子青安排的,人卻沒來。


    這是一家頗為精致的小飯館,經營家常菜,醬燒魚雜、煎魚段、紅燒肉等最為著名。


    考慮到下午去海邊,運動量大,紀嬋沒拘著胖墩兒。


    胖墩兒吃了一大碗飯,小半碗肉,魚段若幹,還有兩盤生蠔,醬燒魚雜則一口沒動。


    小家夥放下碗筷,見大家夥兒都在看著他,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大爺似的揉揉鼓溜溜的小肚子,說道:“娘,海鮮好吃,我們在這兒多呆些日子吧。”


    紀嬋看著他。


    他“嘿嘿”笑了兩聲,“好吧,既然不能多呆,那我多吃一點兒,你就不要苛責啦。”


    紀禕“噗嗤”一聲笑了,“姐,你兒子越來越狡猾了。”


    司豈瞪了胖墩兒一眼,“小聰明。”他警告過胖墩兒,局限於眼前利益,耍小聰明的人不會有大出息。


    胖墩兒縮了縮脖子,跳下凳子,跑到紀嬋身邊,“娘,讓我爹自己去忙,你陪我和小舅舅去海邊玩會兒吧。”


    紀嬋在他腦殼上敲了一記,“你還想扔下你爹?你爹早就說帶你們去了。”


    ……


    大約半個時辰後,一行人到了海邊。


    太陽暖,微風,波浪都是慵懶的。


    紀嬋帶了兩把小鏟子,讓紀禕帶著胖墩兒挖沙子,堆城牆,她和司豈坐在幹燥的沙灘上曬太陽。


    她前世就是在沿海城市長大的,每每閑了都會開車去海邊轉一轉。


    在海邊坐上半個時辰,就會感覺心靜了,煩惱沒了,人生都絢爛了。


    一樣的海,不一樣的時空。


    紀嬋對那個世界的思念一樣多,但因身邊有了愛她的和她愛的人,哀愁少了不少。


    人生就像一列運行著的火車,時刻都有人到站,不是他告別你,就是你告別他,終歸會相忘於滾滾紅塵。


    在不幸中尋找幸福,在幸福中保持一定的清醒,對得起每一個當下的自己。


    足夠了。


    “你身邊少了個長隨,是回京城了嗎?”紀嬋問道。


    司豈頷首,“是,昨夜我仔細想過,總覺得深藍兄回京城的理由很牽強。”


    紀嬋歎了一聲,“是啊,原本是公文能解決的問題,他卻選擇親自走一趟,而且,推官依然沒有露麵。”


    司豈抓起一把沙,捏緊,任沙子在指縫中簌簌而下,“羅清說,他去魏國公府時,在門口遇見的深藍兄。而且,他有公務在身,為何要去南城呢?”


    紀嬋笑了。


    推斷一個人是好人時,每個破綻都會自覺地安放一個合理的借口,反之,每個破綻都是犯罪的有力作證。


    她玩笑道:“司大人過分了,我們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朱大人殺了人。”


    司豈搖搖頭,“如果他經常私自回京,那麽他就是最有嫌疑的一個。”


    紀嬋道:“如果當真是他,他又為何冒險把咱們叫到這裏來?”說到這兒,她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他秘密回京,卻被咱們無意中叫破,會不會懷疑咱們知道什麽,進而殺人滅口?”


    說完,她打了個哆嗦,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兩個孩子。


    司豈微微一笑,抓住她又涼又冰的小手,“你想多了,他自詡俠義,絕不會對咱們動手的。或者在稍晚的時候,他會刺探一下。”


    “啊,對了。”紀嬋精神緊張,腦子轉的也快,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他是如何知道事先知道我們要請他吃飯的?”


    司豈的大拇指在紀嬋的手背上撫了撫,“你終於說到重點了,這也是我讓羅清回去的主要原因。”


    紀嬋道:“左大人。”


    司豈點點頭。


    當初說一起吃飯,紀嬋早上與左言打了招呼,而羅清下午才去了衛國公府。


    那麽長的時間,左言做什麽都綽綽有餘。


    紀嬋的心情徹底崩壞了。


    ……


    賣柴都是在早上。


    朱平帶著幾個捕快在南城菜市場上詢問許久,沒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便又去南城找了幾個保長。


    一個保長管十戶,他找來七八個保長裏,都說沒有那種人家。


    朱平本想找人通知下去,讓所有保長聚到一起,統一詢問,又考慮到不能打草驚蛇,遂決定還是明天早上查過所有賣柴人再說。


    回衙門時,剛一進大門就遇到了推官林澤涵林大人,他正帶著幾個衙役往外走。


    “朱平,聽說大理寺的司大人和紀大人都來了?”林大人很熱情,是個三十多歲的西北漢子。


    朱平道:“來了。我們剛從義莊回來,紀大人驗完屍了,屍格在大人那兒。”


    林大人一拍大腿,遺憾地說道:“誒,居然沒趕上,案子有進展嗎?”


    “有,當然有。”朱平笑了笑,“林大人去查那樁盜竊案了吧。”


    林大人點點頭,意興闌珊地擺擺手,“罷了,以後總有機會當麵討教的。”


    “林大人慢走。”朱平送走林澤涵,快步進了朱子青的書房。


    朱子青放下毛筆,問道:“怎麽樣,有收獲嗎?”


    朱平搖搖頭,把經過講了一遍。


    朱子青道:“很好,朱平越來越精明了,那就明兒再查吧,省得做無用功。”


    朱平抱了抱拳,“大人謬讚,小的告退。”


    “等等。”朱子青叫住他,問道:“這樁案子你讓老三辦,你去客棧替我招待好司大人紀大人,明白嗎?”


    朱平道:“小的明白。”他往前走了兩步,“大人,會不會……”


    朱子青笑了笑,“不會,燈下黑。再說了,他們沒有證據。”


    “萬一有人去了國公府……”朱平還是有些擔心。


    朱子青道:“我與國公府的關係不好,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記住,我就是在城南安了個外家,僅此而已。”


    朱平嘿嘿一笑,“大人英明。”


    ……


    第二天早上。


    司豈紀嬋洗漱完,帶著孩子去大堂用早膳時朱平已經在了。


    “司大人,紀大人,早飯已經安排好了。”朱平端著一盤醬菜從後廚走了出來。


    紀嬋有些驚訝,“朱大哥沒去查案嗎?”


    朱平道:“推官大人帶著捕快親自去了,我家大人讓小人帶你們四處轉轉。”


    司豈笑道:“還是你家大人想的周到。”


    朱平放下醬菜,“司大人紀大人幫了我家大人這麽大的忙,小的做這點兒算什麽。”


    司豈來過乾州,乾州除了海沒什麽好看的。


    羅清陪紀禕和胖墩兒又去海邊玩,他和紀嬋則去了南城的菜場。


    趕到菜場時,幾個捕快正在盤問二十幾個賣柴人。


    並沒有所謂的推官大人。


    紀嬋看了司豈一眼,司豈微微搖頭,示意紀嬋不要多話,由他來應付。


    司豈上前一步正要開口,就聽朱平說道:“推官林大人可能又去查西城失竊案了。西城趙員外是乾州首富,前幾日遭了賊,丟了二百兩黃金,金銀首飾若幹。”


    司豈點點頭,繼續往前走,在幾個捕快身邊站下,問道:“賣柴的都在這裏了嗎?”


    幾個捕快都是朱平的心腹,上午見過司豈,其中一個回道:“司大人,都在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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