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豈和紀嬋不約而同地往後站了站,以免彼此尷尬。


    左言催著馬從眾人麵前斜穿過去,仿佛沒看到司家人的三十多個人一般。


    怡王府的馬車停了,幾個貴夫人踩著車凳下車,聚在一起交談幾句,嫋嫋娜娜地朝山口這邊走了過來。


    司老夫人帶著兒媳和孫媳迎上去,又是一番寒暄……


    紀嬋躲在幾個婢女後麵,和胖墩兒和紀禕一起當背景板。


    怡王妃四十出頭,身材稍顯臃腫,大臉盤,杏眼,圓頭鼻,長相並不出眾,但裝扮富貴,端莊雍容。


    從表麵上看,這似乎是個性格不錯的女人。


    不過,紀嬋親眼瞧見左言在怡王府的地位後,覺得“麵由心生”這個詞並非所有人都適用。


    兩方寒暄片刻,司老夫人請怡王妃先上山。


    對方走了盞茶的功夫,司家才慢慢跟了上去。


    紀嬋帶著兒子和弟弟跟在司家人身後。


    走了百十級台階,左言追了上來,“紀大人。”他笑著打招呼,眼裏沒有絲毫不虞。


    “左大人。”紀嬋拱了拱手,“剛才我還在想呢,你今天會不會來。”


    左言眼裏閃過一絲驚喜,“原本不想來的,但孩子們想出來走走,左某便也來了。”


    紀嬋拎起自家兒子的小手,“我也是,帶孩子出來爬爬山,開闊開闊胸襟。”


    胖墩兒朝左言招招手,“左伯伯好。”左言比司豈大三四歲。


    紀禕也行了禮,“小生見過左大人,左大人好。”


    左言笑道:“好,你們也好。”看見一直想看見的人,他覺得心情好多了,呼吸都順暢了幾分。


    兩人並肩而行,邊走邊聊,又走了百十級台階,左言才依依不舍地告辭離開。


    紀嬋與司家沒關係,但因為司豈和胖墩兒,她便也成了司家的一個特殊的存在。


    關於她和左言談笑風生的消息,很快就被有心人送到二夫人李氏的耳朵裏。


    李氏扶著王媽媽的手,氣喘籲籲地說道:“左大人是鰥夫,她是和離之身,倒也般配極了。王媽媽,你讓人把消息告訴三爺。”


    “……是。”王媽媽本想勸上兩句,想想又覺得沒必要,順從地把事情安排了下去。


    司家兄弟四個都來了,但隻有司豈是光棍,所以就由他來服侍司老夫人。


    消息傳到司豈耳朵裏時,他剛剛目送左言離開。


    司老夫人也聽了一耳朵,道:“紀大人不是輕浮的人,這種事不理會也罷。”


    司豈笑道:“祖母英明。”


    司老夫人累了,拄著拐杖在山路邊上站了站,“英明談不上,一家女百家求,你要想娶小紀大人,還得早早說服你母親才是。”


    司豈一笑,低下頭搖了搖。如果他所料不差,這些消息應該是李氏特地送到他耳邊的。


    他以往不覺得,今天才知道女人之間的暗戰有多難纏。


    紀嬋頭腦聰明,卻很少在人際關係上耍花腔,司家的後宅確實不適合她。


    疊翠山不高,有三座山峰。


    一眾人沿著石板路走大半時辰,就到了疊翠山的第一個山峰,龜背峰。


    這是最矮的一個峰,峰頂平坦似龜殼,四周用木圍欄圍了一周。


    從此處觀景,視野廣闊,風景壯美。


    司家人上到此處時,怡王府的人正要離開。


    先前嗬斥左言的中年男子正張羅著讓怡王妃坐上一架肩輿。


    他們要繼續向上,在普濟禪寺燒香拜佛、吃完素齋後,上到孔雀峰。


    再從孔雀峰下到金雞嶺,便下山回城了。


    怡王府的人走了,司家人占據龜背峰,進行短暫的休息和遊覽。


    紀嬋三人剛上來,司潤司澤就在小廝的陪同下跑了過來。


    “三弟,你太慢啦,我們都等你半天了。”司澤得意地說道。


    胖墩兒不屑地說道:“我自己爬上來的,你呢?”


    司澤愣了一下,反駁道:“有小廝抱我,我為什麽要爬?”


    胖墩兒鬆開紀嬋的手,說道:“我娘說了,爬山既能鍛煉身體,又能鍛煉意誌力。”他抬了抬下巴,“二哥,你什麽都沒鍛煉哦!”


    司澤哭了。


    大人們哭笑不得。


    司岺抱起兒子,笑道:“你哭什麽,前麵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等會兒爹牽你下去,你就跟胖墩兒一樣,都鍛煉了嘛。”


    司澤覺得有道理,趕緊擦幹了眼淚。


    然而,胖墩兒又道:“我娘說了,上山張嘴下山蹲腿,你沒拐杖,明天腿會痛噠。”


    司澤看看他,又看看紀嬋和紀禕,“你們也沒有拐杖啊?”


    胖墩兒大喇喇地指了指司豈,道:“所以,我打算讓我爹背我下去。”


    司岺哈哈大笑,“三弟啊,你這兒子真成精了。”


    司豈也笑,假裝給了胖墩兒一腳,“臭小子,還敢算計你爹。”


    胖墩兒嗷嗷地撲向紀嬋,“娘,我爹欺負我。”


    紀嬋笑道:“你算計你爹的時候,怎麽沒算計一下他會惱羞成怒欺負你呢?”


    胖墩兒點點頭,道:“好吧,吃一塹長一智,下次我就會多考慮一步了。”


    紀嬋正要說話,就聽見往孔雀峰的山路上發出幾聲淒厲的尖叫聲,中間還隱隱伴有木頭折斷的哢嚓聲。


    “出事了!”她立刻朝兩座山峰之間看去。


    隻見怡王府的人全都擠在了一起,對著山下大聲哭喊道:“母妃,母妃啊!”


    “抓人,快抓住她!”


    “左言,你聾了,我讓你下去抓人!”


    ……


    山坡上的樹林微微晃動著,有人在陡峭的山坡上快速穿行。


    司豈道:“大哥二哥四弟留在這兒,我和紀大人過去看看。”


    倘若怡王妃當真出了意外,他們作為大理寺官員責無旁貸。


    司老夫人道:“逾靜,那邊還亂著,你這個時候過去隻怕幫不上忙。”


    司豈道:“孫子知道,但孫子不能不去。”


    此時不去,明日說不定就會被怡王參,被怡王世子參,乃至於左言都會迫於家裏壓力,參他一本。


    紀嬋囑咐好弟弟和兒子,對司豈說道:“走吧,過去看看。”


    司豈看向羅清。


    羅清豎起三根手指做了個賭咒發誓的姿勢,道:“三爺放心,小的保證照顧好小少爺和紀公子”


    兩人沿著石板路下了龜背峰。


    “世子,出什麽事了?”司豈分開堆在一起的怡王府下人,艱難地擠了進去。


    “司大人,母妃掉下去了,母妃從這裏摔下去了啊。”怡王世子左寧眼含熱淚,抓著司豈的領子把他扯到圍欄邊緣。


    紀嬋緊隨其後。


    圍欄下不是萬丈深淵,但正好是一處大約六十度角的陡坡,坡上以大片的石岩為主。


    王妃被一塊巨石攔住,就躺在這片石岩下,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幾個王府下人小心翼翼地向下爬,其中還有兩個管事媽媽。


    母親生死不知,怡王世子作為親兒子,卻連下去看看的勇氣都沒有。


    紀嬋掃了怡王世子一眼,暗罵一聲“廢物”。


    她四下看了看,左言不在,但山下有幾處灌木叢晃動得厲害,推測左言就是從此處下去追謀害怡王妃的凶手了。


    司豈道:“世子,這裏用不了這麽多人,要不要先把世子妃他們送去普濟禪寺?”


    紀嬋也道:“另外,救王妃上來可能需要門板和繩子,最好再要一床被子。”


    左寧如夢初醒,擦了把冷汗,立刻著手安排這兩件事。


    紀嬋說道:“司大人,我下去看看吧。”


    她作為半個醫者,有必要了解一下王妃的傷勢。


    司豈還未表態,一個與左寧有七分相似的男子問道:“這是哪位?”


    紀嬋拱手,“下官姓紀。”


    那男子頓時變了臉色,“晦氣,哪個要你去看了?”


    司豈攥緊了拳頭,“二爺誤會了,紀大人懂醫。”


    那男子怔了一下還是,道:“那也用不著你。”


    司豈還要再說,卻被紀嬋拉住了——她身份特殊,有些事還是不強求的好。


    左寧安排好其他人返回來了,問道:“怎麽回事?”


    紀嬋道:“世子,下官姓紀,會處置外傷,想下去看看王妃摔了哪裏,需不需要急救。”


    那男子冷哼一聲,“大哥,她可是仵作。”


    “你閉嘴。”左寧瞪他一眼,長揖一禮,“拜托紀大人了。”


    紀嬋還禮,“世子不必客氣。”她把肩上背著的布包取下來,從裏麵取出一卷白色細布和一瓶金瘡藥塞到腰帶裏,把包交給司豈,“司大人幫我拿著,我去去就來。”


    司豈道:“我陪你一起下去。”


    紀嬋搖搖頭,“你是男子幫不上忙,就在這等著吧。”


    她跨過圍欄,降低重心,慢慢向下爬了下去……


    胖墩兒趴在圍欄上,眼睜睜地瞧著紀嬋上了陡坡,擔憂地說道:“小舅舅,我娘不會摔下去吧。”


    紀禕閉上眼,不敢再看,勉強安慰道:“你娘身手敏捷,絕對不會摔下去的。”


    羅清也道:“小少爺放心,紀大人心裏有成算,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司老夫人就在胖墩兒身後,轉過頭,歎了一聲。


    李氏緊張得直搓手,小聲抱怨道:“這是做什麽,男人們不下去,讓個女人下去,成什麽樣子?”


    ……


    岩石摩擦力大,下去不算太難,盞茶的功夫後,紀嬋超過兩個養尊處優的管事媽媽,到了怡王妃身邊。


    怡王妃躺在肩輿的殘骸裏,胸脯起伏著,臉上擦傷多處,血肉模糊。


    身上看不到出血,可推斷沒有皮外傷。


    紀嬋蹲了下去,問道:“王妃,您現在能聽見下官說話嗎?”


    怡王妃雙目緊閉。


    “王妃昏過去了。”紀嬋朝上麵喊一聲,輕輕抬起其下頦,捏開嘴唇,知道裏麵沒有血和異物,這才開始輕輕按壓人中,促使其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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