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隨跟長隨見麵原本不算什麽,誰沒有三親兩好呢?


    可戶部掌管國庫,在西北形勢緊張的情況下,這個見麵耐人尋味。


    “司大人,薑大人……”老鄭欲言又止。


    司豈搖搖頭。


    戶部侍郎薑元忠,祖籍魯東,為人耿直忠厚,在戶部任職多年,通敵賣國的可能性不大。


    他說道:“薑大人你們不用管,從現在開始,注意觀察出入柳家的所有人,車夫、長隨、廚娘,柳太太……每個都不放過。但你們要記住一個原則,寧願什麽都查不到也不能打草驚蛇。”


    “事關重大,辦好這樁差事我有重賞。”


    老鄭道:“屬下明白,屬下告辭。”聽說有銀子賺,他又打起了幾分精神。


    老鄭出去後,司豈坐在椅子上思忖片刻,起身向外走,邊走邊吩咐羅清,“我進宮一趟,你去買些零食給胖墩兒,梨、糖炒栗子、驢打滾兒,再買些點心和果脯。還有,紀大人喜歡吃酸梨,你多買幾簍,幫她搬窖裏去。”


    羅清道:“好,小的一定辦好。”


    ……


    司豈進宮不為找泰清帝,而是首輔大人。


    司衡的辦公地點距離東華門不遠,過金水河向左走,南牆根下有一排建築,最後一間便是。


    司豈進去時,司衡正在批閱各個衙門呈上來的條陳。


    書案上到處都是打開的文書,司豈掃了一眼,發現幾乎所有內容都與西北有關。


    司衡大概有兩三天沒回府了,眼眶發青,臉上布滿了倦容。


    司豈站著看了一會兒,開口叫道:“父親。”


    司衡這才注意到屋裏來了人,放下毛筆,抬起頭,“逾靜啊,你怎麽忽然來了?”


    司豈道:“有些事情要與父親商議一下。”


    司衡捏捏眉心,疲憊地靠在椅背上,“你說。”


    “父親該起來活動活動了,我們去外麵說。”司豈走到司衡身旁,扶他站了起來。


    司衡活動活動僵硬的腰和肩膀,欣慰地笑了笑,“確實累了,好,咱們爺倆去外麵說。”


    父子倆走出書房,進到一條夾道裏。


    這裏宮牆筆直,天空湛藍。


    每次走到這裏,司豈都會覺得繁雜的思緒變得簡單許多。


    他簡單扼要地把包家滅門案的進展詳細匯報一番,又道:“現在還不知這位柳成柳老爺是何方神聖,更不知其身後站著什麽牛鬼蛇神,便也不好過多驚動相關衙門。大理寺的幾個捕快是可靠的,可身手一般,兒子想請父親撥幾個可靠人手,幫兒子把此案摸個大概脈絡出來,掌握確鑿證據後再報給皇上,父親以為如何?”


    司衡明白司豈的意思。


    包家滅門案雖有了進展,但也僅僅是進展而已,距離破案還很遠,立刻報給皇上不合適。


    一旦與金烏國無關,就顯得他處事不穩重,小題大做,甚至還會有人說他虛張聲勢,逞強邀功。


    司衡道:“好,我馬上安排下去,這件事你親自來盯,以免出現錯漏。”


    司豈點點頭,轉而說起牛痘一事。


    司衡停下了腳步,目光灼灼地看著司豈,“你相信?”


    天花一直是曆朝曆代的心腹大患,無數醫家嘔心瀝血,卻始終沒有寸進。


    紀嬋再能耐,再博學,她也是個仵作。


    畢竟,對人體器官的了如指掌並不能等同於醫術高明。


    司豈點點頭,“我相信。”


    司衡笑了笑,負著手繼續往前走,“僅僅憑一份感情,就要我大動幹戈,我兒是不是太盲目了些。”


    司豈心裏一緊,說道:“父親,紀嬋不是胡鬧的性子,她也沒必要在這種事上胡鬧。”


    司衡點點頭,他也相信紀嬋不是胡鬧的人。


    但這樣的事情經由他這個首輔安排下去後,一定會引起地方上的震動,從巡撫衙門到州府縣衙,一層遞著一層,必須慎重。


    司豈又道:“父親,這件事值得咱們司家動一動幹戈。”


    司衡停下腳步,捋了捋短須,說道:“她若當真辦成此事,胖墩兒的前程就不用我這個祖父操心了。也好,就試試吧,我親自寫信,盡快把事情安排下去。”


    司豈心裏一鬆,“多謝父親。”


    司衡擺擺手,道:“去吧,先把包家的案子好好了結了。”


    司豈出了宮,回司家換上一套半新的府綢夾衣,剛要出門,就見王媽媽快步趕了上來。


    王媽媽打了一躬,道:“三爺,夫人有請。”


    司豈眉頭微蹙,“何事?”


    王媽媽猶豫一下,說道:“三爺昨晚未歸,二夫人擔心三爺,一宿沒大睡好。”


    司豈笑了笑,不是擔心他沒睡好,是怕他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吧。


    “你告訴二夫人,我舍不得讓紀大人再讓人詬病,她擔心的事絕不會發生。還有,胖墩兒的病好多了,讓二夫人不必掛心。”


    “王媽媽,衙門有要緊事,我必須走了,今兒晚上不一定回來。”他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遠了。


    王媽媽被閃了一下,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


    回到清音苑,李氏往她身後看了看,眼裏閃過一絲失望。


    王媽媽斟酌著說道:“三爺穿一身布衣出去了,說衙門有要緊事。”


    李氏沉默好一會兒,歎道:“他這是鐵了心了啊。”


    王媽媽說道:“二夫人,三爺也是心疼孩子。”


    李氏道:“孩子怎麽樣了,燒退了嗎?”說到這裏,她冷笑一聲,“小紀大人要是真懂事,早該把胖墩兒送回司家。”


    這也是李氏不滿紀嬋的一個原因。


    三個房頭,隻有她二房膝下空虛,有一個跟沒有一樣,每當看到大房的兩個孫子,李氏心裏就不是滋味。


    王媽媽不敢說話了。


    李氏心胸不寬,心思也多,說多錯多,不如一默。


    司家兩輛下人坐的馬車一前一後到了西城,一輛停在包家前麵的胡同旁,另一輛駛出去十幾丈,在城牆根下停了。


    捕快李文認得老劉,挑著一副擔子溜達過來,“司大人,劉捕快跟著柳家婢女去菜市場了,柳家其他人暫時沒有動靜。”


    司豈道:“很好,繼續看著,我現在去西市,有事去那裏找我。”


    李文道:“好,屬下這就走了。”


    一刻鍾後,馬車到了西市,司豈帶著鬥笠下了馬車。


    西市是官市,攤位固定,由官府統一建的棚子。


    柳家的攤位跟包家在一個胡同裏,包家在西頭,柳家在東頭——這條胡同主要以皮毛為主。


    如今已是暮秋,正是賣皮毛的時候,客人川流不息,每個攤位都很忙。


    司豈左顧右看,先大體逛一圈,重點看了看柳家的夥計,以及夥計正在招待的客人。


    夥計年紀不大,二十出頭的樣子,口齒伶俐,說的是地道的京城話。


    客人是兩個婦人,穿的是府綢,打扮得體,應該是大戶人家的管事婆子。


    買皮貨的都是有錢人家,采買的人都是各家說得上話的管事。


    司豈覺得,這的確是個安插細作的好地方。


    隻要買通管事,主家的事基本上就沒什麽秘密了。


    走第二遍時,司豈在西頭第二家看到幾塊上好的紫貂皮。


    他上手摸了摸,手感極好,抓一把基本上不掉毛。


    夥計笑道:“老客,咱家皮子沒毛病,個保個的好。”


    “這幾塊怎麽賣?”他覺得這個顏色正適合紀嬋,做一件大氅一定很好看。


    “三百兩。”夥計說道。


    三百兩在京郊能買個大院子了,但從質量上看,確實值這個價錢。


    司豈道:“二百六,我賺四十。”


    夥計搖搖頭,“二百八,老客能買就買,不買就算了。”


    “成交。”司豈掏了銀子。


    ……


    司豈拿著包好的貂皮繼續往前走,又看幾家後,在柳家的攤位前停下了。


    他從裏麵扯出一塊山羊皮……


    這時,一個蓄著絡腮胡的男子在司豈身邊停下,徑直問道:“有鹿皮嗎?要一整張、沒有外傷的。”


    夥計對棚子後麵坐著的中年男人說道:“德叔,要鹿皮的老客來了。”


    中年男人站起身,警惕地看了司豈一眼。


    司豈隻當沒看見,揉揉山羊皮,又拿起來聞了聞,皮子硝得不錯,柔軟且沒有異味,“這塊多少錢?”


    夥計道:“三十兩。”


    司豈道:“二十五。”


    “成成成,拿去吧。”那夥計收到德叔的眼神,立刻應允了。


    司豈買了皮子,朝對麵的年輕男子微微一點頭,隨著人流走出胡同,上了馬車。


    不多時,又另一個年輕人靠了過來,“三爺,要不要抓人。”


    司豈想了想,“不忙動手,告訴大強盯著此人,看看他都接觸誰,如果他直接出城,就在城外把他抓住,秘密帶回大理寺,不要驚動順天府。”


    “是。”那人低低地應了一聲,往裏麵去了。


    司豈讓人去包家附近找老鄭,讓他安排人手在大理寺準備接應。


    到中午時,大強回來了,說在城外抓了人,已經關進大理寺了。


    司豈讓人盯緊西市,自己回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犯人不多,絡腮胡被關在一間單獨牢房裏。


    司豈一進去,絡腮胡就激動了起來,“老子犯了什麽法,憑什麽抓老子。”


    司豈道:“犯沒犯法,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


    絡腮胡冷靜了一下,“你是誰,為何抓我?”


    司豈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誰,你說說,你跟柳家皮貨行是什麽關係?匆匆出城所為何事?”


    絡腮胡道:“去皮貨行當然是買皮貨,還能做什麽?”他審視著司豈,“這位就是司大人吧,恕小人眼拙,剛剛在西市沒認出來。”


    “那個什麽滅門案跟小人沒關係,聽說司大人是清官,不會抓替死鬼頂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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