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秋,指的大概就是八月初九這一天。


    紀嬋從葛家回到大理寺,一盞茶沒喝完,莫公公就來了。


    他手中拂塵一掃,笑眯眯地說道:“紀大人,皇上有旨,請隨雜家進宮一趟。”


    紀嬋便吩咐小馬回家讀書陪秦蓉,她隨莫公公進了宮。


    紀嬋以往都是跟司豈一同進宮,此番莫名其妙被召,她不但感到有些不自在,還莫名地有些緊張。


    皇權無上,泰清帝要真想強行做點什麽,她除了以死抗爭之外,沒什麽好法子——她有兒子,不想死。


    宮廷空曠,心情卻沒有變得更加空曠,反而因此變得更加忐忑起來。


    兩人一路無言,聽著彼此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進了乾清宮。


    泰清帝正在乾清宮前麵的空地上習武,與之對戰的是石方。


    紀嬋大概猜到此行的目的了,懸在嗓子眼的心落到原處,還小小地鄙視自己一下——想太多了啊。


    紀嬋道:“微臣拜見皇上。”她一掀衣擺,就要跪下。


    泰清帝單手做了個平身的動作,笑道:“朕知道你不愛跪,也不喜歡朕賜給你的承德郎。”


    紀嬋嚇了一跳,“微臣不敢。”她作勢再跪。


    泰清帝托住她的手臂,道:“罷了,從今兒起,朕特許你免跪如何?”


    這……


    紀嬋猶豫著,想要謝恩,又覺得當真接旨會不好的影響,又咽了回去,說道:“微臣惶恐?”


    她不知怎麽想的,用了個疑問句。


    泰清帝配合她,煞有介事地搖搖頭,“朕不覺得紀大人惶恐。”


    石方很少見到如此隨和的泰清帝,不由細細打量紀嬋一番。


    今日的紀嬋不曾刻意醜化自己,容貌是美的,身材高挑修長,有種雌雄莫辯的感覺。


    紀嬋見泰清帝調侃自己,幹脆把心一橫,暗道:有什麽可怕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她笑道:“微臣恭領聖恩。”


    “嗯。”泰清帝真心實意給紀嬋這個殊榮。她對大慶的功績有目共睹,但他卻不能依照自己的心意給她加官進爵,如此也算是個補償。


    泰清帝再開口就換了話題,“朕叫你來,是因為師兄說你的拳法適合軍隊習練,朕想從石方的羽林軍試試,讓你過來教教他。”


    “順便朕也學上一學。”


    “微臣領旨。”紀嬋從善如流。


    她拉開架勢,不徐不疾地打了起來,動作幹淨利索,還頗有美感。


    石方一邊看,一邊不住點頭。


    泰清帝始終笑著,眼裏的欣賞擋也擋不住。


    莫公公極有眼色,說道:“聖上英明,小紀大人博學多才,整個大慶難得一見呢。”


    泰清帝笑得更燦爛了。


    石方白了莫公公一眼,腳下又離他遠了些,索性跟著紀嬋打起了第二遍。


    紀嬋打完第二遍,石方已經學會了,單獨打第三遍時動作到位,流暢有力,一招不錯。


    紀嬋道:“石將軍好記性。”


    石方客氣道:“紀大人教得好。”他對紀嬋有了幾分敬佩,“這套拳簡單實用,確實極好。”


    他朝泰清帝拱了拱手,“臣下午就把這套拳法教下去,一個月內,定讓羽林軍人人會打。”


    泰清帝正要說話,就見不遠處來了人。


    一個小太監小跑過來,跪在地上稟報道:“啟稟皇上,冠軍侯和冠軍侯世子到了。”


    泰清帝負著手往前迎了兩步。


    冠軍侯和冠軍侯世子則以更快地速度走了過來,“老臣參見皇上,皇上萬安。”


    “末將參見皇上,皇上萬安。”


    冠軍侯姓章,名爾虞,乃是靖王的嶽父。


    世子章鳴梧,大約二十七八歲,身體強壯,蓄著八字短胡,男人味十足。


    司豈說,冠軍侯章家係直臣,在皇子中不站隊,隻忠皇上——他的嫡長女嫁與靖王聯姻,乃是先皇賜婚。


    此番靖王被關進宗人府,冠軍侯更受重用,眼下正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際。


    泰清帝扶起章爾虞,笑道:“冠軍侯平身,朕才和石方說起卿家,可巧卿家就來了。”


    冠軍侯順勢問道:“皇上在說什麽?”


    泰清帝道:“紀大人教石方一套拳,朕以為西北軍也可以學學。”


    “這位便是紀大人了吧。”章爾虞認得石方,目光落到紀嬋身上,眼裏閃過一絲驚豔,笑道,“紀大人作為女仵作,技藝卻遠在男仵作之上,的確讓人敬佩。”


    他對拳法避而不談,想來是看不上,又不好駁斥皇上,所以顧左右而言他。


    紀嬋從善如流,拱手笑道:“下官見過冠軍侯,侯爺謬讚。”


    章爾虞道:“紀大人客氣了,聽說紀大人擅長縫合之術,對於外傷效果極好。”說到這裏,他與泰清帝拱了拱手,“皇上,老臣此來便是為了此事,金烏國兵強將勇,近日來蠢蠢欲動,時常在邊關擾民,如果西北軍有了紀大人的縫合之術,對傷員大有裨益,還請皇上下旨,請紀大人將此術傳我軍醫。”


    泰清帝看了看紀嬋,說道:“紀大人以為如何?”


    紀嬋沒想到此人竟然是專門衝著自己來的,還這麽不客氣,便道:“侯爺一心為了大慶,為了守疆將士,又請皇上下了旨,下官不敢不從。”


    冠軍侯世子蠢蠢欲動,想說話,卻被冠軍侯攔住了。


    紀嬋又道:“冠軍侯大概不知,下官在國子監開課專門教授仵作,過些時日就會講到這一項的。”


    她這話說得相當不客氣,就差指著章爾虞的鼻子說: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章爾虞老臉一紅,頓時也覺得自己太急切了些,正要說些什麽找補一下,就聽自家兒子到底開了口。


    章鳴梧說道:“皇上說紀大人的拳法好,必定是好的,我來請教一番如何?”


    “啊?”莫公公不自覺地發出一聲,提醒道,“世子,紀大人是女子。”


    章鳴梧挑了挑濃眉,道:“女子怎麽了?既然會打拳,就應該能比試吧。我家姊妹都是這般摔打大的。”


    莫公公轉過臉,翻了個白眼。


    紀嬋笑道:“當然可以。”


    章爾虞眼看著自家的蠢兒子跟一個女子下了場,急得滿臉通紅,說道:“皇上,老臣莽撞了。”


    泰清帝也有些不高興,又不好責怪章爾虞——章家父子是武將,在戰場上殺敵勇猛,平日裏說話辦事直來直去不動腦子,他早就習慣了。


    二人交了手。


    章鳴梧的身高與司豈相差無多,但比司豈壯,擅長大開大合的招式。


    紀嬋靈活,學的又是散打,一動手就占了上風。


    章鳴梧使大力打一個直拳,紀嬋躲掉後,反身就是一個回旋踢。


    雖然沒撂倒他,但那件簇新的醬紅色常服上多了一個清晰的腳印。


    章鳴梧臉紅了,動作越發快了起來。


    紀嬋打點精神,左閃又避,就是不正麵迎敵。


    章鳴梧叫道:“總躲算什麽本事,有能耐正麵來戰!”


    紀嬋笑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世子傻,還是下官傻?”


    章爾虞怒道:“子鳳還不住手?”


    章鳴梧被紀嬋氣得腦殼疼,又豈會停下,險險地避過紀嬋一腳後,打來一記窩心拳,直奔紀嬋胸口。


    “放肆!”


    同樣的一個詞,卻是從四個人的嘴裏冒出來的。


    殿門口兩個,十幾丈開外還有兩個。


    章鳴梧心頭一震,動作便慢了半分。


    紀嬋欺身而上,一手抓住章鳴梧的手臂,另一手順勢勾住他的後脖頸,猛的用力把人拉下來,右腿弓起,踢在了他的鼻梁上。


    “誒呦!”


    章鳴梧捂著鼻子,鮮血長流。


    紀嬋飛快地向後退兩步,拱手道:“章世子,得罪了。”


    章爾虞見紀嬋沒有受傷,顧不得自家兒子了丟臉,趕緊大手一揮,“什麽得罪不得罪的,揍得好。紀大人拳法機巧,確實不錯,還請紀大人不吝賜教。”


    章鳴梧麵紅耳赤,用帕子捂住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道:“紀大人好手段。”


    此刻,司家父子趕到了,二人先見過泰清帝,再與章爾虞見禮。


    司豈毫不客氣地說道:“章世子風姿神勇,在下真是欽佩不已。”


    章鳴梧輸得難堪,何來“風姿神勇”?


    他這是明諷。


    章爾虞示意章鳴梧閉嘴,拱手道:“首輔大人,小司大人,犬子魯莽,多有得罪。”


    司衡淡淡一笑,“冠軍侯客氣了,章世子出手謹慎,這才讓紀大人占了上風,極有君子之風。”


    他這話看似正經,內裏卻諷刺至極。


    泰清帝想笑,又覺得太不厚道,隻好請一幹人進入乾清宮,拋開先前的不快,談起西北的局勢來。


    司豈有傷,坐不住,站在紀嬋身旁,視線在她身上掃了一遍。


    他的目光太有存在感,紀嬋很快就感覺到了,心裏一暖,輕輕搖搖頭,示意自己沒受傷。


    司豈這才放了心。


    他之所以來得這麽快,是因為他怕紀嬋出意外,一直讓人暗中保護她,聽說她與莫公公往皇宮來了,便立刻趕了過來。


    司衡是他在進宮的路上遇到的。


    出宮後,章爾虞與紀嬋約定好教授縫合術的時間,又再三辭過司家父子,這才上了馬車。


    章鳴梧拱了拱手,對紀嬋說道:“改日再領教紀大人的高招。”


    說完,不待紀嬋回答,徑直上了馬車。


    章爾虞氣得不輕,狠狠捶了章鳴梧一拳,說道:“居然跟女人較勁,你可真出息了。”


    章鳴梧道:“爹,我瞧著紀大人不錯,不如娶來做兒的繼室怎麽樣?”


    章爾虞一怔,想了想,說道:“不怎麽樣,司家父子對其虎視眈眈,你剛剛把人得罪得太狠,勝算很低。”


    章鳴梧道:“依我看未必,紀大人不是小氣的人,再說了,司家書香門第,紀大人是仵作,嫁進去很難;而兒子是世子,咱們章家能接受紀大人的身份,勝算應該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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