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大人心疼兒子和前兒媳,讓司豈找吳大人請了兩天假。


    但紀嬋隻休息半天。


    上午,她把帶回來的各色禮品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由舅甥二人做主,分給閆先生、孫氏母子,以及秦蓉。


    一部分她帶到大理寺,送給同僚們。


    從大理寺卿吳大人的書房出來後,紀嬋去拜訪左言。


    她送給左言的是一塊長約一尺高約半尺的奇石:白地兒,裏麵透著幾枝黑色竹枝狀圖案,表皮光滑,十分別致。


    “天氣太熱,吃食不好帶,好在濟州的石頭不錯,就給同僚們帶了幾塊回來,大家都有。”


    左言拱手笑道:“紀大人走這麽遠,還想著左某,左某不勝榮幸。”


    “濟州的奇石天下聞名,這一塊左某非常喜歡,多謝紀大人。”


    他笑得溫潤,丹鳳眼裏透著真誠,交握一起的手白皙纖長,沒有任何疤痕。


    大概是被美色晃了心神,紀嬋塞在胸口的大石無來由地落下了幾分,“左大人不嫌棄就好……”


    “咚,咚。”書房的門被克製地敲了兩下。


    兩人朝門口望去……


    “左大人忙嗎?”司豈問道。


    左言苦笑道:“不忙,正在同紀大人閑話,紀大人送了左某一塊奇石。”


    司豈這話問得很刁鑽——他說忙,紀嬋就會馬上提出告辭,他要說不忙,司豈就會趁機叫走紀嬋。


    司豈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說道:“那是我跟紀大人一起挑的,希望左大人喜歡。”他給紀嬋使了個眼色,“不忙正好,紀大人跟我出去一趟吧。”


    紀嬋起了身,“左大人,下官告辭。”


    左言道:“去吧,有空常來坐坐,攢了好些畫畫的問題,正想請教紀大人呢。”


    紀嬋頷首笑道:“好,等忙完了就來。”


    門一關,左言收起笑意,清亮的眼裏閃過一絲猙獰,抓起石頭就往地上砸去……


    然而在千鈞一發之際,他收了動作,又輕輕放下了,自語道:“一把年紀了,何必跟石頭過不去呢?”


    他從抽屜裏摸出一本小冊子,默默看了起來。


    紀嬋和司豈上了一輛馬車。


    司豈說道:“紀大人,我記得你說過,有的人心理越變態,表麵上就越像好人,而且特別富有個人魅力。左言一來知道提取指印輔助案件調查的事,二來擁有你所說的反偵察能力,盡管指印比對不上,但我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紀嬋覺得司豈說這話,像是吃醋了。


    不過,他說的有道理,而她沒有反駁的依據。


    “司大人說的有道理,但我們先不忙著下結論。他有嫌疑,其他人也一樣有。看起來隻有大理寺和順天府知曉提取指印一事,但事實上,隻要有些人脈,再稍微打聽打聽,知道這件事並不難。”


    司豈有些開心了——紀嬋沒向著左言,他就明白紀嬋的態度了。


    馬車朝西城去了,兩刻鍾後,在朱子英一案的案發現場停了下來。


    胡同裏停著李成明的馬車。


    二人一下車,李成明就迎了出來,“哎呀,司大人紀大人呐,可把你們盼回來了。”


    一個月不見,他瘦了一圈,臉也黑了不少。


    紀嬋道:“李大人遇到什麽困難了嗎?”她明知故問。


    李成明道:“哎呀,紀大人,老李可是太難了。”他又看向司豈,“司大人,有兩樁案子,你可得一定幫幫忙。”


    司豈無奈地搖搖頭,“這樁案子我已經聽說了,我和紀大人能幫上忙的可能性很小。”


    李成明道:“唉,這案子任誰來都沒有辦法的,下官說的是另兩樁案子。”


    他作了個揖,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司大人就當可憐可憐下官了。”


    順天府府尹換了人,也姓李,為人有些嚴苛,李成明受不住也是情理之中。


    司豈道:“已經到這兒了,看完這樁案子再說其他。”


    這就是答應的意思了。


    李成明心花怒放,“是是是,那是自然,請請,二位大人這邊請。”


    李成明引著二人從兩家之間的防火通道走過去,在二進處停下來。


    他指著牆麵說道:“這麵牆上沒有腳印,裏麵有,推測凶手帶了梯子,這條胡同裏的腳印淩亂繁雜,所以他們連清掃腳印都省下了。”


    紀嬋扶額,真是太猖狂了,她還頭一回聽說殺人還帶著梯子的。


    李成明又帶著他們二人往院子裏去了。


    凶手從二進院牆跳進去後,先把睡在廂房的小廝打暈,用繩子捆起來,嘴也塞上了。


    上房門沒插,凶手長驅直入,將躺在床上的二女一男都打昏,宰了朱子英後,最後從大門離開。


    當時有起夜的鄰家老頭聽到了開門聲,時間是五更,因為更鼓恰好在那時敲響了。


    門上沒有指紋。


    紀嬋推測凶手用袖子墊著手操作的,或者,做了一副她那樣的手套也未可知。


    睡在床上的婦人最先清醒,也是她最先報的官,然而,她提供不出任何線索。


    五更,淩晨三點到五點,乃是人們睡眠最深的時候,凶手選在這個時辰動手,應該是動了腦筋的。


    紀嬋覺得,這人的頭腦或者不比司豈差,屬於天才罪犯。


    左言似乎達不到這樣的層次。


    司豈細細勘察了現場,確實如泰清帝所說,一無所獲。


    李成明歎氣道:“魏國公來了好幾趟了,誠王也著人問了兩次,下官真是難啊。”


    司豈也覺得難,但他不喜歡念經。


    職責範圍內的東西,再難也得想辦法克服,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說說另兩樁案子吧。”他不想聽李成明囉嗦,直接打斷他的話。


    李成明道:“好好好……”


    兩樁凶殺案在北城門外的牛頭鎮上。


    一個發生十天前。


    一位姓刑的老者在去茅房時被人亂刀砍死,當場死亡,


    從凶手持刀的習慣上看,應該是右撇子。


    一個發生五天前。


    那位刑姓老者的隔壁的隔壁,又一個老太太張黃氏死於非命,但與刑姓老者不同,她是在去茅房時被人掐死的,從脖子上留下的指痕來看,凶手是左撇子。


    兩樁案子,都沒有目擊證人、陌生腳印,也沒有仇家。


    司豈道:“是沒有仇家,還是沒找到仇家?”


    李成明道:“刑姓老者六十一,啞巴,從來不得罪人,人很勤勞。張黃氏五十多了,不大愛說話,性子也好,左鄰右舍都說他們是好人。”


    司豈道:“如果你沒別的事,就一起過去看看?”


    “好。”李成明求之不得。


    兩輛馬車穿過北城門,再走大約一刻鍾的就到地方了。


    一個胡同總共八家,前麵住家,後麵是菜園子。


    刑姓老者家住第三家,張黃氏住第五家,中間隔著個老田家。


    各家茅房都在後院。


    所有後院沒有院牆,隻有一道不足兩尺高的矮牆,小孩子也可以自如通過。


    司豈忍著臭氣站在邢家茅房外,看著菜園子裏亂七八糟的腳印問道:“這些腳印都排查過了嗎?”


    李成明道:“排查過了,都是左鄰右舍的,發現命案時,這一趟街的男人都來了。”


    司豈道:“沒有發現陌生腳印,那麽是不是凶手就在這些男人中間?”


    李成明捏著胡須,眨了眨小眼睛,“不能吧,他們瘋了不成?”


    紀嬋道:“這等案子多半為熟人所為。”


    她一邊走一邊靠近李成明,忽然做了個劈手的動作,把李成明嚇了一跳,忙不迭地向後退了一大步,但依然在紀嬋的攻擊範圍之內。


    “李大人看見了吧,你我熟悉,我這樣突然動手,在你沒有防範的情況下,根本逃不掉,隻要第一刀得手,傷到要害,第二刀就容易多了。”


    李成明搖搖頭,“紀大人說的有道理,但也隻是猜測,沒有證據,沒有動機……”


    司豈又打斷他的話,問道:“張黃氏那邊的腳印情況如何,跟這裏一樣嗎?”


    李成明點點頭,“一模一樣。”


    司豈道:“如果一模一樣,就不能排除是鄰居所為,我們一定忽略了某些東西。”


    李成明苦惱地撓了撓頭。


    他已經想了這些日子了,周圍這些人家反複排查過,沒有一個像殺人的人。


    紀嬋從口袋裏摸出一隻口罩和一副手套戴上,從地上抓起一把土揚進茅房外牆上和地上。


    “嗡……”一大群綠豆蠅從門口蜂擁而出,如同一大片黑煙。


    等綠豆蠅散盡,外牆上和地麵上的深黑色的血跡露了出來。


    紀嬋道:“死者在這裏挨了第一刀。”


    李成明道:“在下也是這麽認為的。”


    紀嬋又往茅房裏揚了把土,又飛出一大堆綠豆蠅。


    她走了進去。


    這裏跟現代的茅房差不多,碎石塊搭建的,中間一個蹲坑,上麵搭著兩塊糟木板。


    牆體北側中間處血跡極少,應該是被害人倒伏的地方,兩側和蹲坑的木板上都有密集的血跡,牆體下麵最多,黑黢黢的一大片。


    紀嬋說道:“這裏就是凶手發狂的地方了。司大人過來幫個忙,假裝砍我一下。”


    司豈看了看兩側正在趕過來的相鄰,吩咐羅清和車夫,“別讓他們靠近。”


    羅清領命去了。


    紀嬋問李成明:“死者多高?致命傷在哪裏?傷口是怎樣的,作案工具是什麽?”


    李成明道:“好像比紀大人稍高些,沒找到作案工具,致命傷在左側脖頸上,刀口稍稍斜向上,大概是這樣。”他傾斜手掌模擬了一下。


    紀嬋出茅房,在死者挨第一刀的地方站住,又道:“先假定是柴刀,司大人來一刀。”這種刀具在鄉下更為普遍,也趁手。


    司豈走了過來,岔開雙腿,以手代刀劈向紀嬋脖頸,快挨到皮膚時停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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