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豈笑了笑,哪裏是他因為孩子亂了分寸,分明是母親和妹妹因為佳表妹亂了陣腳。


    “母親,胖墩兒是我的兒子,紀大人在宮裏出不來,我便有責任照顧他的飲食起居。至於紀大人,我……”說到這裏,他忽然頓住了,眼裏也有了一絲迷惘。


    司勤跺了跺腳,“紀大人怎麽樣?三哥你倒是接著說呀。”


    司豈心裏亂了,他想說紀大人隻是同僚,這輩子絕不會娶她,可話到嘴邊卻怎麽都說不出來了。


    說不出來,就是不確定。


    不確定的事,他便不會承諾。


    “母親,小妹,紀大人隻是我的同僚,暫且不說她。佳表妹的事我是不大同意的。”他也累了,不想繞圈子,既然母親一直惦記這件事,不如給個準話讓她死心。


    “我不喜歡佳表妹,也不想娶她,請母親成全。”


    二夫人忐忑好幾天,盼望好幾天,得到的卻是這麽一個結果,頓時潸然淚下。


    “逾靜……”她更咽著說道,“你大舅一向疼你。”


    司豈皺了皺眉,大舅疼他,他就要娶佳表妹作為回報嗎?


    這是什麽道理?


    司勤撅起粉嫩的小嘴,往前湊了幾步,嬌聲說道:“三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啊!佳表姐性子柔順,長得好看,還會作詩做好吃的呢!我就喜歡佳表姐,不想要別的女人做我嫂子。”


    司豈笑了笑,“大舅疼我,我可以孝順他,小妹喜歡你的佳表姐,可以跟她一直做好姐妹,對不對?”


    二夫人蹙著柳葉眉,一手握拳,一手撫著胸口,淚水一滴滴地往下掉,“那怎麽能一樣呢?”


    司勤跑過去,抱住二夫人的脖子,說道:“娘親不哭,我幫娘親說三哥。”


    她扭頭瞪著司豈,“三哥,那怎麽能一樣呢?三哥娶佳表姐是親上加親,我們表姐妹就更親了呀。”


    司豈哂笑,所以為了尊敬的母親,為了可愛的妹妹,他就要犧牲自己,無條件地答應娶佳表妹嗎?


    若當真是要命的事,他或者可以犧牲。


    但這種事,他無法從命。


    婚姻的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若不願意,也沒人強迫得了他。


    “母親和妹妹說得有道理,確實是我想窄了。這樣吧,我今天腦子有些亂,順天府的碎屍案特別複雜,就連皇上也去了,還限定了破案時日,等這件事……”


    司勤聽到了其中關鍵的兩個字,驚訝地說道:“碎屍?哥,碎屍啊,怪不得那麽臭呢。”


    “哇……”二夫人一口噴了出去。


    “母親……”司豈急急往前走了兩步,


    “站住!”二夫人大叫一聲,又是“哇”的一口。


    “三爺請回吧,這味道著實大了些。”王媽媽捏著鼻子說道。


    司豈順利地從清音苑退了出來,抱歉地長揖一禮,小聲道:“母親抱歉了,兒子的第一次婚姻就是被迫的,如今,無論是您還是妹妹,都不能強迫我娶不想娶的女人。”


    紀嬋在家休息兩天,卻也沒怎麽閑著。


    首先,她跟三個孩子一起聽閆先生講課——隻要孫毅沒事,她就讓其一起聽。


    其次,紀嬋準備了兩幅人體解剖的巨型掛畫,一張肌肉掛圖,一張器官掛圖。


    屆時,看圖說話就可以了。


    兩天很快就過去了。


    二月二十,紀嬋換上一身改良的玄色緞麵大褂,足登一雙鹿皮短靴,腰係鹿皮闊帶,器宇軒昂地進了堂屋。


    眾人眼前一亮。


    胖墩兒豎起大拇指,道:“我娘真帥!”


    紀禕立刻跟上:“我姐真帥!”


    小馬和秦蓉一起說道:“師父真帥!”


    孫媽媽和孫毅也豎起大拇指。


    “好啦,這麽帥的我要去講課了,孩兒們乖乖在家,咱們晚上見。”紀嬋大步出了門。


    小馬拿著掛畫和布袋子緊隨其後。


    胖墩兒把師徒二人送出大門,轉身就往回跑,一邊跑還一邊喊,“快快快,快回去換衣裳。”


    紀禕追上來,幾大步超過了他。


    舅甥二人先後進入西次間,換上了跟紀嬋一模一樣的衣裳,然後飛奔到前院。


    此時,閆先生的馬車剛剛停在門口。


    車門打開了,閆先生在裏麵招招手,“都快上來吧。”


    “謝謝先生。”紀禕把胖墩兒抱上車,自己也上去了。


    ……


    國子監。


    紀嬋跳下馬車,對小馬說道:“生平第一次講課,還挺緊張。”


    她在現代講過課,但那時候有各種設備輔助,而且講的知識點大家都有涉獵。


    不像現在,動不動就有可能穿幫。


    太難了。


    小馬苦著臉說道:“師父,雖然是你講,但我腿肚子有些轉筋。”


    有皇帝過問,肯定會來不少大官。


    他作為助教,光是想想就覺得緊張,“師父,那些大官會不會為難你?”


    紀嬋想了想,“這個不好說,但即便為難也是為難我,你緊張什麽。讓你掛哪張畫你就掛哪張,別的用不著你。”


    兩人進了國子監的大門,才走幾步就聽後麵有人喊了一聲,“紀大人。”


    紀嬋回頭,見左言快步趕了上來,遂往回迎了幾步,拱手道:“下官參見左大人。”


    左言沒穿官服,一身月白色直綴襯得其溫潤如玉,風度翩翩。


    他笑著拱手還禮,“紀先生不要客氣,左某今日是來做學生的,還請先生不吝賜教才是。”


    紀嬋擺擺手,“不過互相交流交流罷了,左大人莫要捧殺下官。”她轉過身,與左言一起往教室走,問道,“左大人,碎屍案有眉目了嗎?”


    左言道:“凶手、死者、砒霜,此三樣都沒進展。那個簍子倒是有些眉目,城南兩個雜貨鋪、京城南郊的三個鎮子有售賣,有幾個屠戶、廚子以及幫廚進入了順天府的視線,但眼下一沒死者的身份佐證,二沒證據證明他們殺人,這條線索暫且用不上。”


    紀嬋“哦”了一聲。


    這種情況太正常了,沒有現代的那些手段,僅憑一張畫像,幾個身份信息就想在上百萬的京城找到人,太難了。


    她說:“再等等吧,此女皮肉細嫩,可見日子過得不錯,而且生育過子女,日子久了,一定會有人報案的。”


    左言笑著點點頭,“但願如此。”


    兩人走得不慢,很快就看到了國子監專門給紀嬋騰出來的院落。


    這處院落剛剛維護過,紅牆青瓦,飛簷翹角,曲欄回廊,甚是大氣端莊。


    紀嬋之前來過這裏,正房放了二十張桌子——因為整個京城的仵作隻有兩個,就算順天府的推官和三法司的人都來也坐不滿這麽多椅子。


    然而,事情似乎跟紀嬋想的不大一樣。


    將將進院門,紀嬋就聽到了高談闊論的嘈雜聲,乍一聽,像是置身菜市場一般。


    左言笑道:“看來想聽紀大人講課的官員不在少數嘛。”


    紀嬋:“……”


    左言做了個請的手勢。


    紀嬋:“……”


    兩人謙讓了一下,左言到底先進了教室。


    紀嬋隨即也進了門。


    教室裏的椅子擺得滿滿當當,足有三四十張。


    每張椅子上都坐了人,或是十幾歲的華服少年,或是二十多的華服青年,或是頷下有須的華服中年。


    唯獨沒有嗓音粗啞的王虎和可憐兮兮的牛仵作。


    而這些權貴們都是來看西洋景的!


    紀嬋腦中警鈴大震。


    司豈也在,就坐在第一排。他站起身,回頭看了一眼,拱手道:“學生司豈,見過紀大人。”


    教室裏靜了靜。


    左言走到他旁邊,也朝紀嬋拱了拱手,“學生左言,紀先生辛苦了。”


    有首輔大人的兒子和皇親國戚撐腰。


    紀嬋心裏安穩了些。


    她笑著還禮,“在下紀嬋,很高興與大家在這裏見麵。紀某才疏學淺,白話連篇,但於驗屍上稍有心得,希望能跟大家一起切磋,共同進步。”


    “好了,不耽誤大家時間,在下這就開始了。”她給小馬使了個眼色。


    小馬接到信號,翹著腳掛畫,卻不料釘子太高,他怎麽努力都隻差一點點。


    後麵有人笑了起來。


    小馬羞得麵紅耳赤。


    “我來吧。”司豈站起身,大步走了上來,從小馬手裏接過掛畫,一抬手就掛了上去。


    圖打開了,小馬鬆了口氣,退到一旁。


    紀嬋拱手笑道:“多謝司大人。”


    司豈正要說話,就聽周圍“轟”的一聲又鬧開了。


    “這位紀大人不是女子嗎?”


    “對啊,簡直傷風敗俗,傷風敗俗啊!”


    “嘖嘖,真是沒眼睛看了。”


    “走吧走吧,怪難為情的,反正你我又不需要驗屍,不如講畫技時再來。”


    “言之有理。”


    ……


    於是,幾個中年人開始往外走,幾個青年人色眯眯地看著紀嬋,還有一些少年人羞澀地盯著畫上的人體。


    左言也驚了一下,但很快就鎮定了。


    司豈麵色如常。


    教室裏再次安靜後,椅子空出了一小半。


    紀嬋道:“還有走的嗎?”


    有人說道:“紀先生,既然要講的是驗屍,又為何掛上這麽一幅圖畫?”


    另一人也說道:“紀先生,本官不想學那張畫,來此是想請先生解惑的。”


    紀嬋眨了眨眼,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先解惑,然後再講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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