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華鎮,乃是方圓百裏內最為富庶的一處鄉鎮,人口過三萬,而鎮上的一家古董商,商人姓袁名豐,他這一家傳了三代,一代比一代強盛,如今已是鎮上富。袁豐有一個獨子,名叫袁西望,曾是路人皆知的神童,被看做是雲華鎮上最有可能考取功名的人。可如今卻成了無人不知的敗家子。


    其實要說敗家,鎮上還有幾名惡少,他們的行跡遠遠比袁西望惡劣,然而,他們所敗下的金錢,加起來也不足袁西望的百分之一。這裏麵有兩個原因:第一,袁家資產遠比其他幾家雄厚;第二,袁西望這敗家,實在是非比尋常,別人敗家,無非驕奢淫逸,他卻是玩物喪誌,而且玩的東西極為不凡,不是花鳥魚蟲、也非玉器珍寶,隻為一物――劍。甚至,凡是和劍有關的事物,都成了他的喜好。


    這奇怪的嗜好,也不知從何而起,又或是天生而來?個中明細,時間長了,也漸漸淡忘。但袁豐猜想著,若是袁西望十歲那年,他沒有將那把意外得來的畫影古劍送給兒子做誕辰之禮,事情或許不會展到今天這般地步。然而往事已矣,如今也無法改變什麽,隻能認為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想到這裏,袁豐深深歎了一口氣,又向身旁的仆人問道:“老張,少爺在哪?”


    仆人老張年過六旬,臉上滿是皺紋,不單單是年紀造成的,更多是大半輩子辛勞的印刻。他眼睛不大,裏麵透露出的光彩依舊明亮,並不昏花,麵帶微笑地回答道:“回老爺,少爺去了劍坊。”


    這個回答並不出乎袁豐的意料,但他卻依舊無奈地搖了搖頭,帶著幾分唏噓道:“去把少爺叫回來,就說我有事同他講。”


    老張聞言,笑容有些尷尬,仿佛這樣的事情早已經曆過多次,道:“老爺,其實在老奴看來,這事兒你也勸了少爺五年,可一點用也沒有,老奴覺得,有些東西,他就是上天注定的,您還不如順其自然算了,況且,少爺雖然被人傳說敗家,可老爺您還不知道嗎?少爺那間作坊,從兩年前開始就沒有賠錢了,現在怕是連以前耗的也都補上了。這……”


    老張還要再說,卻見袁豐擺了擺手,略有煩躁的樣子,道:“你也別勸我,這事兒我心裏明白,今天叫你找少爺回來,並不是因為這個,你隻管去就行了。”


    老張見狀,就不再推搪,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老奴就去了,老爺你且稍等。”說著就匆匆出了門……


    袁家大少爺――袁西望,他的鑄劍坊建在雲華鎮西邊的小林中,從落成到今天有五個年頭了,圍牆之上已落下了不少歲月的痕跡,但就整體來講,依舊堅固、完好,是一間上好的作坊。


    袁西望平日裏除了睡覺會回到家中,其他時間大多呆在劍坊裏,以他的年齡,不懸梁苦讀,準備考取功名,而是做這樣的事情,時間久了,就有一種不務正業的感覺。


    但事實上,他並沒有紈絝子弟的典範行徑,可鄉鄰見了,還是覺得此人沒有出息,白白浪費了大好的家世背景,是塊朽木。對於這些,袁西望並不予以理會,依舊故我,閑言碎語,似乎入不了他耳內。


    這個時候,他照例呆在劍坊裏“忙於事務”,然而,根本不見他從事打鐵鑄劍的活計,隻是手中握了一把長劍,靠在作坊的牆邊,用手輕彈劍身,雙眼閉起,耳朵輕輕湊到劍身處,臉上露出無比認真的神情,似乎是要在這煩亂的環境中尋找那劍身上傳來的清脆鳴響。


    周圍的工人埋頭苦幹,偶爾有路過袁西望身旁的,也隻是朝他看一眼,並不上前搭話問候,似乎對於這位少爺的作為已經習以為常,無可奈何。又仿佛他是正在做著某些偉大的事情,讓人不敢打擾。


    又過了一會兒,劍坊外突然傳來呼喊聲:“少爺,少爺!”


    聽見這個聲音,閉目傾聽的袁西望不由睜開眼來,露出一雙眸子,清亮透徹,加上秀氣的五官,確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俊俏少年,與這周圍的氣氛實在格格不入。他看了看手中的劍,微微搖了搖頭,似乎是在對劍本身的質地做出評價,又似乎是因為被人打擾了他的“大事”感到無奈。不過,他臉上沒有絲毫怒氣,未曾生氣,或者是涵養問題,或者是性格造就,但僅此看來,他這個少爺,倒還不錯。


    袁西望放下手中寶劍,起身走到劍坊門前,就看見是自家老仆,忙道:“張叔,什麽風把您老吹來了?”能把自家的仆人叫做叔叔,而且語氣誠懇,毫無敷衍,這可不是一般富貴人家的子弟可以做到的,單就這本身包含的敬老尊賢的品德,就難能可貴,於是,又覺得這袁西望更加順眼了一些。


    老張見到袁西望,臉上笑容更甚,像是看見自己兒子一般,就停下了步子,連忙喘了口粗氣,才說道:“少爺,你這裏雜亂得很,也不知你這是什麽趣好,天天呆在這裏,也承受得住,老奴光聽著這轟響,就快要受不了了。”


    袁西望明明隻有十五歲,可看起來就是個小大人,神情雖然恭敬,卻沒有小孩子的嬉皮,反而優雅淡定,歉意一笑道:“張叔莫怪,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我們出去說。”


    離開劍坊有一段距離,又專門找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在底下乘著陰涼,袁西望才問道:“張叔,到底什麽事,莫非又是我爹要你來勸我關了劍坊?”


    老張咧嘴笑了笑,略帶安慰的語氣說道:“這你就別擔心了,老爺今天叫我來找你,說是另有事情,叫你回去商量。”


    袁西望聽完,露出思索的神情,卻也沒能得出個結論,就道:“這可怪了,除了此事,我還真想不出爹能有什麽事找我?”


    自從袁西望醉心劍道,放棄考取功名,袁豐就對他大為失望,多年下來,父子間難免有些間隙,老張作為袁豐的“兄弟”,袁西望的“父輩”,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也十分擔憂,歎了口氣道:“少爺,你也別怪老爺,他一向也是為了你好。”


    袁西望露出習以為常的神情,反而對老張勸道:“這我知道,不過張叔,人各有誌,我癡迷劍器也沒什麽不好啊?古者天子二十而冠,帶劍;諸侯三十而冠,帶劍;大夫四十而冠,帶劍;隸人不得冠,庶人有事得帶劍,無事不得帶劍。劍之一物,非凡之器,真不知爹為何如此輕看之。”


    老張看袁西望說起劍一臉專注的樣子,仿佛也覺得他是對的,微笑說道:“少爺說這些,我也不懂,但想來還是有道理的,不過,我看老爺今天是真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議,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袁西望有些猶豫,像是不願離開他心愛的劍坊,但想了想,父親的威嚴始終不容違抗,便無奈道:“好吧,我這就回去,勞煩張叔你還跑了一趟,現在就別陪我一道了,我先行回去,您在鎮上逛逛也好。”說著又回劍坊裏,同工人吩咐了幾句,就急匆匆往家趕去。


    老張看著袁西望遠去的背影,笑了笑,自語道:“其實,少爺也挺好的,又孝順,也有本事。”說著,看了看劍坊內,一股淡淡的青煙浮上天際……


    卻說袁西望也不耽擱,心想見過父親,再回劍坊,腳步甚快,卻不虞撞到了路人,他這一撞,非但沒有把人撞倒,反而自己摔在地上。尚未回過神來,就聽有人說道:“喲,這不是我們袁大少爺嗎?怎麽今天轉性了,不在你的王八屋裏呆著,出來曬太陽?”


    說話的是鎮上一惡少,名叫陳官,家中做的是護鏢營生,從小練了些把式,身強力壯,在年輕人裏,要比打架鬥毆,真沒人比得上他。於是,鎮上一些富家子和地痞流氓都以他為,成群結黨,平日裏欺男霸女的勾當做了不少,人見人怕。


    袁西望雖也被鎮上人稱為惡少、紈絝,但卻名不副實,他向來不與陳官等人來往,相反,還時常幫助一些被困境中人,而這其中多有一部分就是受到了陳官等人的欺壓,不過,他也怕招惹是非,做事都在暗中,也不留名聲,故而無人得知,紈絝的名頭從未洗脫。


    原本,因為袁家終究是雲華鎮第一大戶,所以,陳官與他雖然脾性不投,也不會找茬找到他身上,皆是各走各路,不相往來,一直相安無事。


    然而,數月前,鎮上一家農戶遭受火患,存糧盡失,沒了生計,家中小女就要被迫嫁給一富家公子做妾氏,袁西望心中不忍,便悄悄送了些錢財過去,幫人解了困。誰知,這事兒卻是陳官早有預謀,便是那家女兒也是要嫁給他表弟做妾的。而袁西望這一次出手,不知哪裏漏了破綻,被陳官給打探了出來,從此兩人便有了仇怨。於是,一有機會,陳官便要捉弄於他,當然,顧及袁家的勢力,他們也不敢下重手,隻是長此以往,兩人若然碰到麵,就成了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袁西望從地上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塵土,緩緩說道:“陳官,今日我尚有事,懶得和你呱噪,快快讓開。”


    陳官哈哈一笑,神情有些倨傲,道:“袁大少爺,你這話說的可不對啊,明明是你撞到了我,怎麽變成了我的不是,我這胸口可還疼得緊呢!”


    袁西望知道陳官存心找茬,就算沒事也要造些事出來,於是便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遞過去,說道:“好,算是我的不對,這錢權當你的醫藥費,怎的也夠了吧?”


    陳官看了看他遞來的銀票,並沒伸手去接,搖頭道:“袁少爺,你說要是你殺了人,難道賠錢就可以了嗎?”


    袁西望聞言,不由怒氣,再看著陳官囂張得模樣,喝道:“那你要如何?!”


    陳官麵露嬉笑之色,說道:“嗬嗬,我也不想怎樣,既然袁少爺撞了我,那麽我也撞你一下,便算扯平了,公道吧?”


    袁西望再聽陳官刻意拾掇,火上心頭,也忘了他是習武之人,隨口道:“好,那你便撞,此後我們各走各路。”


    陳官又是一笑,更為得意,說道:“好,袁少爺真是豪爽,那陳某可就來了!”說著,也不準備,足下突然力,又沉又猛的一記貼身靠撞到了袁西望胸口,“碰!”隻聽一聲悶響,竟把袁西望撞出一丈多遠去!


    袁西望倒在地上,隻覺胸口劇痛,一口淤血更嘔了出來。他也沒有料到陳官會下此重手,怒不可解,罵道:“陳官,你欺人太甚!”


    陳官神情輕鬆,毫不在意,嗬嗬一笑道:“袁公子,這可是你情我願的事情,說好撞完就互不相欠,你怎麽可以罵人呢?大家說是嗎?”


    聽見陳官的話,他周圍的人,也起哄道:“是,陳公子說的對,明明就是這姓袁的不對,他居然還罵人!”


    袁西望一時氣急,竟說不出話來:“你……”


    微微咳嗽兩聲,袁西望卻突然收起了他的怒容,笑道:“你一區區匹夫,不過打倒我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有什麽可高興的,有本事,去江湖武林,沙場戰陣中叫喚!”


    陳官聽他譏諷,卻渾然不在意,道:“原來我們袁公子還有這般大的誌向,可惜,我陳官就喜歡同這幾個弟兄在這雲華鎮裏逍遙快活,沒這等雄心壯誌,倒是你,袁公子,就我陳某人看來,你說的事情我做不到,你自己更是天差地遠!”


    袁西望聽他反駁之語,心中突然升起一陣愧然:“是啊,我自己也沒有這番報複,又怎能說他,想想這些年,我閉門造劍,自娛自樂,卻忘了天地浩大,竟早已成了井底之蛙……”越想心情越是低落,竟然忘了陳官等人。


    陳官見袁西望仿佛傻了,笑得更歡,道:“哈哈,看樣子,袁大少爺終於是認輸了,沒趣,沒趣得很,我陳官大人大量,不和你計較了。”接著,又向他周圍的人喊道:“兄弟們,今天我心情好,請大家一同喝酒去!”


    隨著陳官等人的離開,袁西望也默默起身,向家走去,一路上,混混沌沌的,也不知想些什麽,何時進了家門,也是不知,直到聽見父親袁豐的聲音,方才清醒過來。


    “你回來了?”袁豐站在書房內,背負雙手,看著緩緩走近的袁西望。


    袁西望看見他,連忙整了整衣衫,躬了躬身道:“回父親,是孩兒回來了。”


    袁豐剛才似是在想什麽心事,現在才現袁西望衣服髒亂,忙問道:“怎麽?和人打架了?”


    袁西望也沒有露出委屈或是不甘的表情,故作平靜,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袁豐見狀,微微歎口氣道:“莫非,我就隻會罵你,讓你怕的連話也不敢和我說?罷了,今日叫你來,也不是為了訓你,隨我進來。”


    跟著袁豐走進房中,袁西望還是一言不,坐下之後,就聽袁豐開口道:“這幾年下來,我也想清楚了,即使逼你考了功名,也不見得是好事,官場黑暗,你這性子根本不適合,然而,繼續從商,始終難有作為,你愛好鑄劍,可單單這份手藝,實在難登大雅之堂。你也不小,該為將來打算,自己說說,想要做些什麽?”


    一聽這話,袁西望神情微變,似乎從袁豐話中,聽出了一些異樣,問道:“父親這話的意思?”


    袁豐沒有解釋,繼續說道:“你先回答了我的問題。”


    袁西望本想直接開口說,依舊想要鑄劍,可結合今天遭遇,這番話又沒能說出口,左思右想,半晌沒個主意。突然間,神情一動,就開口說道:“孩兒自從得了畫影劍之後,對於劍器無可抑製的喜愛,總覺得劍中自有乾坤,我便是日日有劍相伴便心滿意足了,可後來現,劍終究是凶器,等閑人是把握不住的。”


    聽了這番話,袁豐不由略感驚訝,不想兒子竟然有這番感悟,點了點頭,示意袁西望繼續往下說。


    袁西望又接著說道:“孩兒本想說習武,然後學會掌握劍器,可那些記載劍法的書籍也看了很多,終究都是些殺伐之術,落了下乘,將劍之一物也憑空降低了格調。若是要學,孩兒便要學那禦劍飛仙,長生不死之術。長劍開合,抱日月星辰,吞雲布雨,與天齊壽,逍遙天地間,誰人也束縛不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禦劍仙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惜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惜金並收藏禦劍仙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