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過後,臨末了,林斌揮軍欲撤之際,公孫宏卻又急衝衝地駕馬馳奔而來,他滿臉駭色,像極遭遇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大人!大人……”公孫宏人未到聲先至,“且過來!”,也不等林斌做出反應,竟又是勒馬掉頭。


    林斌知道公孫宏若不是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情絕對不會這般火急火燎,緊急追上,“發生什麽事?”


    公孫宏的表情複雜之極,“大事!天大的事!收拾戰場之時,在羌族人後方牲口圈子裏發現……發現好多人!”


    所謂的好多人,林斌到了目的地才發現是一些和牲畜合居的奴隸,他原本不知道公孫宏臉色為什麽會那麽複雜,問清奴隸的身份後,林斌自己也愣住了。


    “這……這……,他們是漢人?和我們一樣是漢人!?”


    林斌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那些一幅呆泄模樣的人是漢人?一個五千人口的羌族部落裏,它竟然擁有兩千以上的漢人奴隸?天知道這幾年漢國邊塞的人口被遊牧民族擄走多少!他這時也才明白自己的運氣竟是好至如斯,難怪羌族人被自己率著兩百五十鐵騎一個衝營廝殺,抵抗那麽微弱,原來五千人口裏至少占著一半以上的奴隸!


    那些和牲畜同居的奴隸竟是被擄的漢人,有好些人更是輾轉數次,被不同的人擄走,像極貨物一般轉來轉去,不是被匈奴人擄去當放牧奴隸,就是被羌族人搶走當圈養奴隸,好些個已經離開漢國數年,一直過著任人辱罵、任人隨意砍殺的奴隸生活。


    公孫宏原本想讓士卒打開牲畜圈,驅趕牲畜準備撤離,沒想到把牲畜驅散,借著火光一眼望去是畏畏縮縮,一臉懼怕,擠在牲畜糞便堆裏的人頭。他以為是逃走的羌人想躲避在牲畜圈中求生,沒想到一個恐嚇,那些身上沾滿糞便,甚至沒幾件衣衫保暖的人不是羌人喬裝,而是本來就應該在牲畜圈裏等待天明繼續勞動的同族!


    “是、是漢人!不會錯,該是漢人!”公孫宏變得有些口吃,繞是富有野心,一直想往上爬不折手段的人,他一看見那些神情落魄,滿是呆泄眼瞳的人群,心裏也升起一股酸到心痛的感覺,“他們全是邊塞被擄的漢人!”


    在一旁警戒的士卒試圖召喚躲避在牲畜圈的漢人出來,但由於光線太弱,又害怕人堆中混著羌人,一進去恐遭受暗算,也隻能在公孫宏的阻喝下作罷。


    林斌呆了許久,稍微一靠近牲畜圈,鼻腔被牲畜糞便的味道嗆得不行,但他沒有退縮,而是跳下戰馬緩步向前,他想靠的更近一些,好好看看被擄的漢人過的都是怎麽樣的一種非人生活。


    一陣馬蹄聲響,甲賀領著數十騎靠近,他們顯然也是得到通知這才亮著手把過來。


    甲賀一到,在林斌的授意下大吼:“弓箭手警戒!”


    牲畜圈裏的人群不為所動,仍是靜靜地躺在地上,看待那些張弓欲射的士兵,臉上出現興奮,像極渴望死亡。


    公孫宏心裏發毛,深怕裏麵的人不分青紅皂白衝出來,為了安全起見也大吼:“步卒緩步向前列陣!”


    林斌瞧見幾個站起來作勢奔動滿身糞便的人,退後幾步重新上馬,在步陣前無聲地看著那些臉色詭異,像極要求死的同族。到底是經曆了什麽,讓他們對生存失去了希望?


    有步卒向前拉開圈閘,“把牲口趕出去!”


    越來越多的步卒加入驅趕牲畜的行列,“裏麵的人別動,我們是漢軍!”


    成群結隊的羊羔子被驅趕出去,獨留那些一聽是漢軍,滿臉不信,默不出聲的人群,他們仍是冷眼看著在忙碌的士兵,根本不相信這股滿身浴血,看不出歸屬陣營,且一身煞氣的軍人是漢軍。


    那些站起來的人重新蹲坐,依然一動不動地隨意靠在一起,蹲或躺在滿是混合著牲畜糞便的泥漿上,若不是因為寒冷讓他們身軀不斷瑟瑟發抖,根本無法確認那些滿是麻木臉孔的人是不是還活著。


    突地,牲畜圈裏有人怪笑:“沒人會上你們的當,要殺就殺!”


    林斌不想發生什麽意外,急急讓公孫宏和甲賀想辦法,讓那些情緒開始變得不穩定的漢人相信自己這些人沒惡意。但是他們又能多想一些什麽?這些早已喪失生存意誌的人群似乎遭受了什麽遭遇,竟是聽到熟悉的中原腔也無動於衷,任是冷眼看著手持兵器的士卒在喊自己是漢軍,有些個麻木的人嘴角抽動,笑比哭還難看。


    “強行把他們趕出來,或是……不作理睬?”


    林斌看向在說話的公孫宏,點頭,“時間緊迫,把他們從圍圈裏領出來,派人看管,我們準備撤離!”


    而在這時……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裏人,家中有阿誰,遙看是君家,鬆柏塚壘壘,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中庭生旅穀……”


    清脆的女子聲音,她吟唱著詩詞,腳踏青草緩步而行,嘴巴不斷張合著唱出漢家人耳熟的賦言。那道嬌小的身影前行速度很慢,雙手安撫在小腹部位,踩著小碎步,不顧身後長裙拖地而行,仍然在不斷唱言……


    “……,井上生旅葵,舂穀持作飯,采葵持作羹,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慢慢有人加入了賦唱,帶有十足漢家人家鄉味道的歌謠搖蕩長空,那道嬌小的人影身後急急追來了一騎,那是韓說,他跳下戰馬,奔到女子身前下拜,女子對其視而不見,繞開而行,越近,她清脆悅耳的唱賦越加引人思念故鄉。


    “漢家有兒郎,漂泊於塞外。問君何時歸,阿誰家獨偎。問君何時歸,阿誰家獨偎……”


    林斌靜靜地看著那道還在不斷向前的嬌小身影,她依然身穿一身紅妝,發簪早已不是墮馬簪,而是隨意盤在雙肩,被風一揚,秀發飄,舞動起來,配合她那哀傷的嬌容,再也看不見貴戚,隻有深深的自責和無奈。


    女子來到牲畜圈前,不畏嗆鼻惡臭,款款立定,仍然用她那輕柔的聲線唱誦屬於漢國人的詩謠。


    “‘阿誰’是什麽?”


    “……,乃是家中妻兒的稱呼。”


    “哦……”


    “隻有咱們漢家人才這麽稱呼。”


    “噢……”


    林斌看見了,那些呆泄的人群緩緩地站立起來,臉上開始有了表情。他低聲呼喝持弓待射的弓步兵放下弓箭退後,又讓結陣而立的持戈士卒放棄警戒,這時絕對不能刺激到那些情緒波動非常大的人們,隻能靜待南宮公主劉婧能不能讓他們自己回憶起什麽,讓他們不再麻木,想生存下去。


    “駕!”


    林斌領著十騎來到南宮公主劉婧身側十步,齊齊下馬,下意識地率人保護南宮公主劉婧的安全。


    “曾經需要用瘦弱肩膀,肩挑起民族生存希望的偉大女人!”


    圈裏的人群終於動了,他們成群結隊地來到圈邊,像極這時才相信解救他們的是漢軍,而不是異族,更不是那些天殺的馬賊。


    “蒼天呐……”


    一聲悲吼結果了滿是悲戚的氣氛,他們開始在漢軍的安撫下走出圈子,邊走邊哭泣,沒有人覺得哭泣的人就是軟弱,在這個充滿兵火的年代,弱勢者生存得不到保障,沒有什麽比在遭受無盡的欺淩之後看見自己的軍隊更加讓人心生複雜之感……


    “漢軍終於來了!!!”


    是啊,終於來了,但是從真正意義來理解,他們卻不是漢軍,而是一股朝不保夕的喪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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