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突然的一聲哭嚎,一個年約二十的青年重重跪在地上,他的手一樣被反綁,雙膝挪動,哭喊“我的娘親”棲身羊圈木欄邊緣,淚流無助,猛然對著木欄處尖凸出來的木刺狠狠撞去,喉嚨被木刺穿透,一道血箭恰好噴在林斌下身的迷彩束褲上,一片腥紅。青年喉嚨被刺破,聲不似人“恨……此生為……漢……人!”念完氣絕。


    林斌看著青年那死不瞑目的雙眼,渾身一個顫栗,像被什麽東西刺激到,重複呢喃:“恨此生為漢人?”


    他憤怒的看著青年的屍體,不自覺緊繃身上的肌肉,綁在身上的草繩‘嘎吱嘎吱’的響,“恨此生為漢人!?”為什麽要恨自己是漢人?為什麽要恨呢?他想得入神,身上的草繩竟在不自覺間鬆了,略再一用力撐開雙臂就可崩斷,但他卻停下動作來。


    死去的青年像打開了一道閘口,羊圈內不斷再次發出類似“父親”“娘親”“孩兒”的慘嚎,那是他們的親人被匈奴兵推出去,跪在蒼天草原間被砍頭。


    林斌看了很久,突然轉身問身邊一個也是靜靜站立的人,聲音冰冷:“你為什麽不哭?”


    這人滿臉胡須,身材頗為壯碩,袒露的胸膛長滿黑毛,他麵無表情答:“為何要哭!哭有何用?哭泣就能讓胡虜不再屠虐我們的親人麽?”


    林斌問:“這是哪?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這已經是他半個月來第n次發問,每次都得不到答案。


    大漢虎目一睜,視線從地上的屍體離開,看著林斌,咬牙切齒:“肉弱強食!”


    林斌默然,他想起老伯被梟首的一幕,胸口一窒,回頭看向殺虐場,“剛剛匈奴人把老伯殺了。”


    “我的老父剛剛也被匈奴人殺了!”大漢的聲音裏滿是仇恨,“我恨朝廷,無能懦弱的朝廷!朝廷不殺胡虜,自有人來喚醒這已死的蒼天!總有一天要叫胡虜血債血償!”


    林斌的心像是被觸動了,抬頭望天,天不是藍色的,而是可怕的蒼白,像被什麽薄霧籠罩住。


    林斌人高馬大,足有1米87,這時的人們由於缺鈣且少吃肉食,最高不過1米7,平均身高在1米63左右,站在林斌身旁的大漢身高隻及林斌鼻梁。林斌無聲看著身材不高,但卻身材壯碩的大漢,良久,說:“若能逃跑,我也必殺匈奴人,為老伯報仇!”


    ……


    當日,匈奴人屠殺漢人老弱萬餘,雁門郡外屍堆如山,漢人鮮血灑滿草原,幾乎匯集成河。


    匈奴人滿載劫掠來的財物,驅趕著萬餘精壯漢人男人和數萬被掠婦女向草原撤退,途經雁門郡外邊城桑乾,負責押解漢奴和財物的匈奴千夫長征求前軍統帥左大都尉的許可,下令後軍暫時在邊城桑乾稍作停歇,原因是擔心旅途過於勞頓,擄來的漢奴死傷太重,漢奴現在已經是他們的財產。而且……作為押解漢奴的後軍,他們也樂意緩慢行軍,這才有更多的時間侵擄來的漢人婦孺。


    匈奴人把健壯的漢奴分批驅趕進臨時用木欄圍起來的羊圈,每千人關押一處,當夜匈奴人隻派出少許衛士看管被捆綁的漢人男人,其他的匈奴人忙著虐待擄來的漢人婦女和挑選劫掠來的財物。


    打仗對匈奴人來說與漢人的耕作意義是相同的,隻不過匈奴人使用刀箭耕作,漢人則是用農具。漢人在凶悍的匈奴人眼中是羊,懦弱的綿羊永遠不是狼的對手,匈奴人的昆侖神告訴他們,缺少什麽就去搶漢人,漢人是你們圈養在羊圈裏的財富。對於所有匈奴人來說,昆侖神至高無上,狼搶羊天經地義,幾百年來匈奴人已經習慣了這一強盜邏輯,他們對強悍的秦王朝尚不懼怕,又怎麽會怕剛剛建立起來的漢王朝?


    桑乾是草原民族和漢廷邊民互相貿易的一座小鎮,不知道出於什麽考慮,匈奴人南下的時候隻是要求桑乾城貢獻出財物和美女,並不對桑乾用兵。


    十萬匈奴騎兵已經先行撤到漢廷邊郡最外圍的邊城馬邑,隻留下一千餘騎兵押送擄來的漢人男人、婦女和財物,此次匈奴人撤兵經過桑乾也不打算進行洗劫,事實上匈奴大部落除了出於報複漢廷外極少劫掠邊市,相反地,現今的軍臣單於時常約束匈奴各部落劫掠邊市,劫掠的一般是一些邊民村莊和屯兵的兵堡。


    自軍臣成為匈奴的單於,他就對漢的政策做出了調整,他不反對匈奴各部落劫掠漢廷邊郡,但是反對無目的的大舉用兵,自他繼任匈奴單於起,草原還沒有受過大災害,而且漢文帝(漢武帝的爺爺)在位期間也對匈奴極為恭順,漢廷一貫的策略就是送出和親公主給匈奴,再按照匈奴單於的要求送上匈奴人急需的物品,一般是匈奴人緊缺的鐵、銅、鹽、酒、絲綢等等。


    不用打大仗就能獲得額外的財富,而且軍臣單於現在首要的敵人並不是漢廷,而是西邊正在崛起的烏孫國和車師國。


    匈奴人在即將回到草原的時候已經放鬆了警惕,其實他們一路上也就根本沒有警惕過,幾十年來隻有匈奴人劫掠漢人,漢人從沒有靠近草原報複,漢人隻會蹲守在自己建立起來的‘羊圈’裏再次等待匈奴人來劫掠。


    也就是在匈奴人設立的羊圈裏,到處都有被捆綁的漢人男人躲避在火把照不到的地方悄悄商議怎麽樣才能逃跑。這些人大多長得凶悍,根本不願意做一隻待宰的羔羊,對於他們來說,以其被押解到草原深處當奴隸,不如拚死逃脫,反正最後也是難免一死。


    每次匈奴劫掠人口往草原深處驅趕時,真正能走到草原深處的漢人十不過二三,也就是說,每十人裏至少要死掉七八人,環境的惡劣和匈奴人不願意浪費糧食的舉動是導致漢奴在遷移途中大量死亡的主要原因。


    林斌拒絕了很多湊過來商議逃跑的人的邀請,他安靜地靠在羊圈的邊緣休息,可能是林斌長得高大魁梧,除了竇史顏之外,又有六人請求跟在林斌身邊,目的是為了尋求暫時的庇護。


    竇史顏就是下午立誓要殺盡匈奴的壯碩大漢,聽他講,竇姓在關中是大姓,當今漢廷的皇太後也姓竇,不過竇史顏和竇皇太後八杆子搭不到一塊,他們一人是皇廷貴胄一人是邊郡小民。


    “有人能逃得了嗎?”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老是喜歡粘在林斌的身邊,惟恐離遠了就會被殺死。他叫司馬童,自稱是書生,長得十分纖弱。


    林斌也在思索應該怎麽做才能安全逃離,他一天都在觀察匈奴兵和注意周圍的環境,發現匈奴兵一旦上馬就變得精悍無比,周圍的環境大多不適合躲避追兵,至少是無法多藏人。


    這裏大多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地帶,大部分是黃沙戈漠,隻有少部分地區長有青草和並不茂密的林叢,樹林範圍也不大,至少匈奴人稍微一查很快就能把整個樹林翻個遍。不遠處的桑乾是這附近唯一的一座城鎮,但是看那緊閉的城門,不用想也知道桑乾城的人絕對不會允許逃亡者進城。


    匈奴人把萬餘漢人青壯分成千人隊進行看守,每個押解漢人的‘羊圈’地理分布又都不同,像林斌這個‘羊圈’,它就被安排在一片坡地下,西北側是匈奴人聚集兩百人左右的兵營,南麵則是一座同是關押漢人的‘羊圈’,更南麵是一座聚集500個匈奴人的兵營,隻有東北和西邊方向的戈漠地帶守兵較少。


    “隻是我一個人可以逃跑,帶上你們,恐怕很難逃掉。”林斌說得非常自信,在這個冷兵器的時代,身為共和國最精銳的傘兵之一,他有自信的理由。


    竇史顏、司馬童、鹿吾左木,還有那四個不知道名字的人齊齊看向林斌,其中司馬童差點立身來撲過去,像極不牢牢看緊林斌,下一刻他就會突然不見了似得。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圍在林斌的人低聲說,“兄弟,你獨自逃生去吧!(大兄,求求你帶上我們!)”,竇史顏讓林斌獨自走,多數人懇求帶上他們。


    “我……”林斌不熟悉這裏的一切,他不懷疑自己能逃掉,而是在遲疑若是逃了,他能不能在一個完全不熟悉的環境裏生存,在過去的半個月,如果沒有老伯的接濟,他早已經餓死多時。


    他說著蹲立起來,被捆綁的手掌碰碰自己右邊的小腿,發現迷彩束褲裏的那把匕首還別在小腿,神色一凝,似乎在思考一個難以下決定的選擇。


    “兄弟,當走不走,出了邊郡到了草原就永遠走不掉了。趁著夜色,匈奴人又忙著劃分財富和奸淫婦孺,走了吧!”


    林斌凝視竇史顏,突然覺得竇史顏是一個可以深交的朋友,“我走了,你會怎麽辦?”


    竇史顏慘然一笑,“兄弟若真走得,有機會請務必替某多殺幾個胡虜,也算替某和某的老父報了仇!”


    “大兄,大兄,莫丟下童。”司馬童抽泣著哀求,其他人也隨著低聲哀求。


    林斌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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