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


    荒涼的北國之境,一望無垠的遼闊蒼茫,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嗒嗒而來的馬蹄聲,打破天與地的一方寧靜,在無邊的礫石草原上卷起滾滾風沙,呼嘯而過的是一片肅殺之氣。


    整整一天一夜,十名重裝快騎未曾停歇他們奔馳的步伐,拚命策馬西行——為了使命,也為了保命,即使兵累馬疲,也不敢有絲毫鬆懈。


    「等、等一下……大家……等我啊!」逆著強風,落在疾馳隊伍後方的一名男孩騎士緊張地朝著前方大喊。


    「快跟上!」前方的隨從武士回頭對落後的同伴催應道,完全沒有緩步的打算。


    「可我的馬……」快不行了!


    咻!


    又來了,這些人真是陰魂不散!


    咻!咻!


    可惡!難道他們都不會累的嗎?非要置人於死地!


    咻!咻!咻!


    身後持續傳來箭矢飛射的尖銳聲響,男孩回頭一瞧,忍不住直犯嘀咕。


    前是追不上的同伴,後有步步迫近的追兵,說什麽都隻能咬牙硬逼愛駒卯起來沒命地跑。沒辦法,雖是賤命一條,可留著至少對族人還有點用處——尤其是對首領,就算要死,也得死在保護首領才行,而非因跑太慢被射死。


    何況他們還有要務在身,現在還不能死呢!


    「過河,大家當心!」


    寬長綿延的大河橫亙前方,阻絕去路,領著快騎兵團的為首男子高喝一聲,率先策馬入河。融冰的初春,河水依舊寒凍入骨,馬匹揚著蹄不安地嘶叫,似乎拒絕再前行,眾人小心駕馭,才能勉強控製坐騎過河。


    「弩赤,你快點!」好不容易跟在首領身後驚險過了河,多羅立刻回頭朝還在對岸的男孩喊道。


    明顯落後同伴讓弩赤心急如焚,他試圖安撫抗拒過河的馬匹,幾乎要被甩下馬背;後方,敵人將至,讓他進退兩難。「你們先走吧,別管我了!」隔著長河,弩赤朝對岸同伴喊道,已抱著必死決心。


    「你這笨蛋!廢話少說,快滾過來!」多羅失去耐性,氣急敗壞地大喊,直想衝回去將弩赤這笨小子痛揍一頓。早知道就不該答應幫忙說服首領,帶弩赤一起跟來,反而拖累大家。


    「我去帶他,你們先走吧!」


    高踞馬背上的拓跋騰迅速指示,毫不遲疑地策馬回頭,企圖過河去協助屬下脫困。與其它人的粗革衣飾不同,他身披白皮貂毛,顯現身分的權貴與不凡,而他狂恣不羈的黑發飛揚怒張,更散發驍勇善戰的強人之勢。


    「首領!」眾人同時驚呼出聲。


    多羅反射性地要跟著拓跋騰回頭。


    「多羅,帶人先走!」拓跋騰厲聲阻止,並朝另一名高大的男子下令道:「闊刃,你協助多羅,帶大家改為上溯而行!」


    「上溯而行?!」眾人更加駭然莫名,以為聽錯了。


    他們原定一路西行趕往西提國,若是突然改往此河的上遊方向而去,那不就表示……望向不遠處兩座高聳入雲的雪白山峰,以及夾於兩山之間的峽川,眾人不禁打起冷顫。


    隻要是像他們一樣生長在鄂朔一帶的民族都知道,前方那峽川是有名的死亡之穀,易進難出,向來無人敢靠近,若真的朝那方向而去,最後恐怕真會被逼上死路。


    眾人對此都有疑慮。「可那裏是……」


    「這是命令,快走!」拓跋騰吼道,騎著高大駿馬入河。


    「是!」闊刃率先領命。「走吧,多羅!」


    雖很想跟拓跋騰同進退,但多羅還是聽命行事,帶著首領身邊的五名死士及其它同伴先行離去,隻是在調頭前,他忍不住回過頭看了波流中高大挺碩的身影一眼……是了,就算前方是死路一條,他們都會勇敢前行,因為那是忠於族人的表現!


    八人馬不停蹄、一路狂奔,直到逼近峽川入口,見到了一塊寫著「霽川國」的斑剝石碑,才紛紛勒馬急停——


    「不能再前進了!」大胡子馬金開口提醒,指著石碑道:「瞧,再過去恐怕就是傳說中的……」詭譎的氣氛阻止他再說下去。


    「先在這裏等一會兒吧!」多羅決定道,臉上因緊張奔馳而泛紅出汗。


    回望來路,仍不見拓跋騰與弩赤的蹤影,眾人惶惶不安。


    此行,他們該拚盡全力追隨保護拓跋騰才是,畢竟他現在是達瓦族人全部的希望、唯一的救主,身肩族人的寄托,可不能出事。


    「現在該怎麽辦?」冷風颼颼中,有人提問。


    「還是回頭去瞧瞧吧!」大胡子馬金提議道,大不了跟敵人決一死戰,殺他個你死我亡。


    「不行!」盡管心裏比誰都急,多羅此刻反而冷靜道:「我們必須聽令行事。」拓跋騰要他們先行來此,必有其用意,他們不該違背命令。


    「可這樣枯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必須做點什麽才行!」馬金急得鼻孔噴氣,粗獷直率的性子讓他無法困待原地等待未知,況且,坐以待斃也不是他們達瓦族人的作風。


    拓跋騰遲遲未出現,該回頭尋人?繼續前行?抑或是留在原地焦急等待?眾人爭論不休。


    「聽多羅的吧!」最後,闊刃沈聲開口,選擇站在多羅那一邊。「首領要我們先走一步,就是不想大家都涉險。」


    多羅瞥了闊刃一眼,更加平心定氣。「瞧,闊刃也都這麽說了。」他的支持是股穩定的力量。


    「好吧好吧,那就等吧!」馬金粗聲粗氣道,少數還是服從多數,可這種心頭提著吊桶、七上八下的滋味,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遙望霞紅色的西方天際,他們知道時辰不多了,一旦太陽下了山、入了夜,這雪山峽穀一帶勢必更加寒凍蝕人。


    「他們來了!」倏地,有人大喊。


    遠方,奔馳而來的卷土揚塵帶來希望,但……隻有單騎?怎麽會?


    「是弩赤!」馬金先認出來人。


    「快!往峽穀裏去!」遠遠地,弩赤騎在馬上,朝眾人拚命大喊:「這是首領的命令!快跑!」很明顯的,後有追兵。


    眾人聽令,急忙拉韁策馬,繼續往前行。


    「人呢?」多羅一邊帶人往山川深穀處奔逃,一邊不停回頭,夾著蕭蕭的風聲大聲追問麵色蒼白的弩赤。「首領人呢?」


    像是回應眾人疑惑似的,才往前奔馳沒多久,後方即刻傳來一陣猛烈的馬蹄聲,快速追上他們——是拓跋騰。


    他肩頭上原本披覆的雪白色貂毛已染成觸目驚心的鮮紅——


    「快,入石陣林去!」拓跋騰手持月形彎刀,疾馳中仍果斷喝令,顯然他才剛自一場浴血奮戰中脫困,在他身後,卷著滾滾黃土而來的是追了他們一天一夜、奉命前來奪取拓跋騰性命的叛將吉布。


    敵人誌在殲滅他們,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入穀之路險峻難行,他們還是冒險前進,盡管前方就是達瓦先祖再三耳提麵命別輕易靠近的「死亡之穀」,如迷陣般的巨石之林滿布其中,他們也別無選擇,隻能孤注一擲——這或許是擺脫追兵的最後一步險棋。


    果然,吉布領著上百名騎兵追到峽川口,一見到寫著「霽川國」三個大字的石碑,宛若見到鬼似地紛紛慌忙地緊勒韁繩,戛然止步,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該死!」吉布大聲咒罵一聲。


    「還要不要……再追?」一旁侍從戰戰兢兢地問,猛地停下步伐的馬匹,仍不斷踏蹄噴氣。


    吉布鐵青著一張臉,進退維穀。他要取拓跋騰首級,但可不想連自己的命也賠上,所有人都知道這「霽川國」舊址是一塊禁地,幾十年來,誤闖此地者,幾乎無人可以活著出來。


    「就守在這兒。」他下令道,嘴角露出一抹已奪勝利的邪笑。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此穀是個封閉凹穀,隻要他們堵死這唯一的出入口,料想拓跋騰插翅也難飛,再加上此穀內極凍極寒,早已草木不生、無獸可獵,不出半個月,待他們彈盡糧絕、饑寒交迫,自然被迫出穀,或者命喪穀中,到時他們便可不費吹灰之力,順利回去交差。


    「大家都累了,今晚咱們就在此紮營吧!」吉布宣布道,又瞟了眼寫著「霽川國」的石碑,勝利之心更加篤定。


    隻要除掉拓跋騰,讓達瓦族人失去靠山,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達瓦族的命運很快就會像曆史傳說中的「霽川國」一樣,徹底從這世上消失——


    天色漸暗,山間煙霧繚燒,細雪霏霏。


    地凍天寒下,勉強穿過一段曲曲折折、錯綜複雜的巨石林後,眼前倏地豁然開朗——那是一處占地遼闊的廣場,由大小不同的傾頹石陣圍繞而成,中央有座石階高台,雖經風蝕多年,仍不難看出是當地先人用來祭祀祈福的場域。


    再往前行,在一片殘存的城廓遺址、斷壁頹垣中,拓跋騰一行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個較為完整的廢棄石屋,可以暫時歇腳避寒。


    「這裏還真是見鬼的冷。」馬金冷哼道,凍得通紅的鼻頭露在茂密的大胡子上顯得格外醒目。「都怪你這臭小子!連個河都過不好,不但害大家被逼到這個鬼地方,還害首領受了傷——」一肚子的悶氣需找個倒黴鬼發泄,當然就是年紀最小、輩分最低、作戰能力最弱的弩赤。


    「我都說對不起了……」埋頭對著好不容易才燃起的火堆拚命加薪添柴,弩赤忙碌中亦是一臉委屈,嘟囔道:「你就別再……一直鬼鬼鬼的……說個不停……」這毫無人煙的死穀陰陰森森的,說得他心裏直發毛。


    「呿,膽子怎比顆老鼠屎還小,真丟臉。」馬金啐道,這小子真該再好好鍛煉一番才行。


    「馬叔,你別再罵弩赤了,他生平第一次碰上這等陣仗,也著實受到不少驚嚇。」闊刃走來,分配兩片肉幹給兩人充饑。弩赤抹了抹臉,充滿感激地看著闊刃特地來替他解圍,但闊刃的下一句話,隨即又將他推下地獄深淵。「反正等咱們脫困之後,自然會有多羅收拾他。」


    就著火光,順著闊刃的話,弩赤望向石牆一隅,碰巧與正在幫拓跋騰療傷的多羅對上視線,他嚇得嘴角不自然地抽動,僵硬地幹笑兩聲,想驅走內心忐忑,反換來多羅冷到會噴冰的瞪視。


    如果現在有人丟把刀在他麵前,他肯定會在這殺人的目光下直接自刎了事!


    闊刃取過一根火把走回拓跋騰身旁,繼續說道:「不管怎麽樣,一直被追下去也不是辦法,至少這地方,吉布還真怕死不敢進來,咱們才可以暫時先喘口氣,不然再漫無止盡地跑下去,大夥兒遲早也要陣亡的。」


    在火把照亮下,眾人這才清楚看見拓跋騰肩上觸目驚心的血紅。


    馬金啃著肉幹,心情還是惡劣得緊,明明知道自己該識相閉嘴,可還是忍不住又低低咕噥了句:「隻怕我們是進得來出不去了……」


    「我們必須出去。」


    終於,拓跋騰打破沉默,沈聲回應,火光在他棱線分明的臉龐刻下一道陰影,隻見他眉頭深鎖,情緒顯然也沒好到哪裏去。


    此時,多羅掀開拓跋騰肩頭已被割破的皮裘,露出深可見骨的傷口及臂膀。


    「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早看情勢再說吧……」拓跋騰咬著牙道,字字句句都是劇痛。「等大家養足了體力,就算殺也得殺出去,王弟還在等我們回去呢——」


    「好!就等首領這句話!」馬金擊掌大讚,一聽到首領有「活動筋骨」的打算,他整個人就活了過來,恨不得當下就能跳上馬背,衝出去大展身手一番,也好過一路的你追我跑。


    「敵眾我寡,若要正麵迎戰,肯定是要以一戰十,我們行嗎?」多羅冷冷接話道,雙手還在將隨身攜來的金創藥往傷口倒,雙眼卻已直接「殺」向馬金,認真而嚴肅地提醒道:「更何況首領現在受傷了。」


    多羅生氣了。笨蛋都感受得出來,瞧,原本冷到噴冰的眸子都冒出火來了。這回,馬金很識相地閉上嘴,鼻孔噴了兩聲氣,嚼著肉幹靠向牆邊,閉目養神去也。


    「這點小傷算什麽——」拓跋騰才說道,隨即痛得倒抽口氣。


    「很痛吧,還說沒什麽。」多羅麵不改色道,繼續用亞麻布將傷口「緊緊」包覆起來。


    執著火把的闊刃,定定看著多羅的一舉一動,似乎明白什麽,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轉向拓跋騰,補充多羅話中的意思。「還是先養好傷再說吧,現在每一個人的戰力都是很重要的,尤其是首領的。」


    拓跋騰糾著眉,看向正在幫自己包紮的多羅。這家夥「下手」之重,明顯是在「公報私仇」,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在為他之前趕走他們,獨自一人回頭解救弩赤一事發悶。


    「再這樣用力扯下去,我傷好之前會先痛死!」拓跋騰說道,伸出另一隻手臂,出拳輕敲一下多羅的腦袋。


    「這痛,原本多羅可以替你受的。」多羅悶聲道,長長的發絲落於頰側,遮去半邊表情,忙碌的手仍在牢牢固定麻布。「我也可以過河回去帶弩赤那個笨蛋!」


    「今天那狀況,若讓你們兩人殿後,肯定沒命回來見我。」拓跋騰不可諱言。


    河邊那場短兵相接,他也是花了很大氣力奮戰抵抗,才勉強讓弩赤先脫險,然後他再自行脫困甩開追兵。


    「就算多羅不行,至少也可以讓他們助你。」多羅意指坐在最外側牆邊的另外五名侍衛,這五人是自小就跟在拓跋騰身邊的死士。


    死士,是達瓦族先王對子嗣的一種賞賜,貼身死士多半出生戰奴之後,他們的命是主子的,為主人生,亦為主人死。


    何況拓跋騰貴為王族,為當今達瓦君王的親兄弟,亦是王位第一順位繼承人,身分至尊至貴,再加上他們達瓦族現正麵臨建城建國百年以來最大的挑戰與危機,而攸關達瓦族人生死存亡的唯一救主與希望,正是拓跋騰,他現在的命,比什麽都重要。


    所以,這五名死士更該誓死護主周全才是。


    「真有需要,我自會求援。」拓跋騰自信道。他自己的能力能應付何等陣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盡管有時耐性不太好,但冷靜評估形勢的能力還是有的。


    「可是……」


    「快睡吧。」擺明了結束談話。


    拓跋騰拉高毛氈披覆在受傷的手臂上,向後倚靠著牆,另一隻手握著月牙刀,手肘輕擱在屈起的腿膝上,保持既可隨時備戰的警戒,又具瀟灑自若的王者氣勢。


    關心發自內心,卻顯多餘。多羅悶極了,像個不服氣的孩子抿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將傷藥放回囊袋中,一回頭,冷不防對上闊刃的注視。


    一旁,正在添柴火的弩赤,擔心多羅接下來將注意力轉向自己,慌忙將手上的木柴丟進火堆,接著傍火速速躺平,佯裝入睡「避難」。


    惹天惹地,啥都可以招惹,就是多羅別惹!


    倒不是說多羅脾氣有多壞或多可怕,總之……呃,別惹就是了。


    闊刃不發一語移近火堆,默默接手添柴,隨口輕問:「餓嗎?」


    「不餓。」


    多羅麵無表情地移開目光,撈起自己的氈子,獨自窩在最裏側的角落,刻意與眾人保持一小段距離。除了年紀最小的弩赤之外,每個人皆以坐姿小寐,身處險峻異域的戰士們,隨時保持戒備狀態是他們求生防禦的本能。


    這一晚,闊刃負責守夜。石屋裏,除了燃燒木柴偶有的聲響,以及馬金的鼾聲,再無交談。


    這夜,極冷、極靜,漫長、難耐——


    翌日。


    一陣劇烈搖晃同時震醒石屋內所有人,拓跋騰睜開眼,反射地提刀躍身備戰,此時,原本就已破舊的石屋更發出嘎嘎巨響,不久,即有石塊開始崩落——


    「首領!」馬金驚醒,不明白發生什麽事,兀自激動大叫。


    「大家快出去!」拓跋騰吼道,墊在眾人之後,趕在崩塌之前,千鈞一發逃離了石屋,有驚無險。


    「搞什麽鬼啊!咳咳!」眼睜睜瞪著石屋在麵前應聲倒塌,灰飛煙滅,馬金忍不住大聲咒罵。


    五名死士侍衛圍護住拓跋騰,持續的天搖地動令人陣陣暈眩,幾乎難以站穩腳步。山穀間,回蕩著巨大的聲響,如鬼哭、似神號,宛若大地的悲鳴、哭泣。


    「這又是什麽鬼聲音?」馬金左右張望。他其實心懼想跑,又怕被笑孬,隻好拚命揮刀迎戰無形的敵人。


    「似乎是地鳴。」拓跋騰環顧山穀四周,還算冷靜地道。


    這就是傳說中的「地牛翻身」嗎?如此厲害的地動是他們未曾經曆過的。傳說中,當年的霽川國便是亡於一場毀滅般的地動,看來似乎有此可能。


    「首領,咱們還是盡快離開此地才是。」一名死士提點道,這死氣沉沉的山穀實在古怪得緊,盡管他們個個驍勇善戰,但心裏仍是直發毛。


    拓跋騰頷首,此時,地動情況逐漸緩和,定神一瞧,這才注意到缺了人。


    「其它人呢?」沒見到多羅、闊刃和弩赤。


    「多羅和闊刃他們到穀口附近探察敵情去了。」其中一名較早起的死士,回答道。「至於弩赤,他一早便出去了,可能是去撿柴火了。」


    「一大早?」馬金瞪大眼,大嗓門驚嚷道:「那也有一陣子了!怎麽還沒回來?笨小子該不會迷路了吧!」在這人生地不熟、號稱「死亡之穀」的鬼地方,人員還分散失聯,簡直是找死嘛!


    「這小子真令人不放心。」拓跋騰皺起眉,低聲咕噥了句,抬眼評估四下地勢,很快抓出方位,隨即毫不遲疑對死士們下達命令。


    「你們一人和馬金留守在此,等待多羅和闊刃回來,其它人和我去找弩赤,順道察看地形,找找是否另有出穀之路,記得,半個時辰後,大家在此會合,有任何狀況,打信號聯絡。」


    「是!」


    躍上坐騎,拓跋騰再次分配任務範圍,死士們各自領命、分頭進行,他則帶著一名死士,依著雪地上殘留的足印,先行尋找弩赤——


    來到河邊,除了結著冰的涓涓溪流、岸地上的皚皚白雪之外,毫無人跡。


    「弩赤!」


    拓跋騰連喊幾聲,得到的隻有回蕩在山穀間、屬於自己的熟悉回音,再喊了幾聲,依舊沒見弩赤出現。


    靠近河邊的雪地上,有著略顯淩亂的足印,他確定弩赤在此逗留過,隻是,人呢?


    觀察半晌,再次循著一步步離開河邊的足印,他一路跟上山腰、繞過枯林,又經過一大段巨石陣後,最後,足印消失在一處非常隱密的洞穴前,冰雪幾乎封凍整個洞口。


    而弩赤的那匹棕色牝馬就係在山洞前。


    鞍上還披晾著他那件明顯已被洗去血漬的白色貂裘。


    這小子到底為啥跑來這麽奇怪的地方?


    弩赤個頭較小,洞口前結的小冰洞剛好夠他一人鑽入,卻無法讓身形較壯碩的拓跋騰通過。他朝洞內喊了兩聲,依舊得不到任何回應,冷不防抽出彎刀,當場劈開洞口的結冰。


    「首領,你要進去?」死士護衛覺得不妥,想阻止。


    「我判斷弩赤進了這裏頭。」拓跋騰說道,已一頭鑽入冰洞口,死士護衛立即跟入。


    此洞乃天然石洞,洞內非常冰冷,卻出乎意料地幹燥。入口處約莫百步之內,初時可見人工雕鑿過的痕跡,再往內而去,更是別有洞天,不但設置石椅、石床、燈具,甚至還設有儲物室囤了木柴、燃油與竹簡,雖不清楚動機與用途,但原本應是有人常駐於此,隻是由塵垢看來,該是廢棄了許久才是。


    「首領,這洞穴透著古怪,咱們還是出去吧。」死士護衛再次提醒。


    按理而言,越往洞裏深處走去,應該越來越暗才是,但瞇眼細瞧,洞穴深處反而隱隱透著光,越往裏走,視線反而越清楚。


    拓跋騰沉默地盯著地麵,原本緊繃的唇線忍不住向上揚起。


    「看來弩赤這小子,還不算太笨。」他說道,蹲下身,從地上拾起一條彩繩。「瞧,他確實來過。」那是弩赤平常用來係發的綁繩,此刻已被抽成了細線,沿路往洞內留下記號。


    他朝穴內再喊了幾聲,仍無任何回應。


    「還是進去瞧瞧吧。」這洞穴可能比想象的來得更大、更深。


    繼續向前逐步深入,即可見沿途石壁上刻有許多彩繪壁畫,甚至還鑲有寶石,由壁畫人物的姿態舉止,像是在舉行某種祭祀儀式,看來,這石洞應該是屬於傳說中霽川國的某種神聖之地——


    倏地,拓跋騰忽覺腳底一滑,急忙收住腳步,並順手拉了身旁的護衛一把。


    「小心!」


    幾乎懸空的腳底下赫見一個巨大岩壁斷麵,完全阻斷前路,方才若稍不留神,兩人勢必摔落此巨大岩洞之中。


    「弩赤肯定是從這裏摔下去了。」拓跋騰測了測懸岩路麵的鬆密痕跡,判定不久之前必定有人在此失足。「我下去瞧瞧,你去取繩索回來接應,順道放信號通知大家。」


    「是。」二話不說,立刻銜命求援而去。「首領,你自己當心。」


    拓跋騰一人攀著岩、踏著壁,借力使力,依著險峻的地勢順勢而下。


    該死,如此深的岩洞,若無矯捷的身手,就這麽直接摔下去,不是粉身碎骨,也肯定去掉了半條命,更何況弩赤那家夥!


    陣陣寒氣從岩洞底部襲來,結著冰霜的岩壁既濕且滑。越往下行,他愈加擔心弩赤的生死安危,足下一蹬,連躍數階,再循著滑坡滾過傾斜的甬道,終於,地麵上有個東西擋下他滾動的身軀。


    是弩赤。他已昏倒在地,身上滿是被岩石撞擊後的傷痕。


    連喊兩聲不見他蘇醒,拓跋騰於是背起滿身傷痕的弩赤,但像是被某種力量召喚似的,他沒有依循原路回去,反而走往洞穴內,朝著明亮光源而去。


    約莫走了百餘尺後,瞬間,他被眼前景象所震懾——


    全然的晶瑩、透亮,宛若仙境!


    這是一個地底冰宮,整個穴室結滿了雪白透亮的冰晶,隻是此刻,從洞頂直射下來的熾烈熱度正長驅而入,逐漸驅走穴裏寒氣,一根根的地底冰柱正滴著水,已經開始融化。


    向前又走了幾步,地麵上滿是掉落的碎裂石塊,應是方才那一陣劇烈的天搖地動,將洞頂震落了一個大洞,日光才得以照射進來。強烈刺眼的七彩光束直射而入,正好照亮著冰洞中央一座奇特的寒晶冰台,而那座冰台上,似乎正躺著一個……女人?!


    拓跋騰有些吃驚,以為自己看錯了,他眨眨眼,適應強烈的光線之後,再次確認,沒錯,確實是個女人——一個看似「沈睡中」的女人。


    該死的!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為什麽會冒出一個女人?!


    活的?死的?


    依兩人間的距離很難判定,他手持刀柄,有所戒備地趨近細看。


    「她」一身絲緞華服、頭戴黃金冠飾,吹彈可破的雪肌、安詳恬靜的麵容,像是自開天辟地以來,她便在此聖地裏一直沈睡著,始終不受外界打擾——


    而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入侵者。


    他以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沒有氣。


    剎那間,他鬆了口氣,有些安心,卻意外地感到更多的……惋惜。


    該死的,他是不是著了魔?生平第一次,他竟然有股衝動想要見到一個死人睜開雙眼,甚至好奇地想聽聽她的聲音……


    他低咒了句,拉回理智,可惡,現在不是探究死人的時候,他應該盡速找個方法出去才行。


    放下弩赤,對著洞頂朝外發射出信號後,拓跋騰在冰洞內四處探索,試圖另尋出路,冷不防背脊一涼,他頓感一陣寒栗襲來,一股奇異的感受貫穿全身……


    他猛然回身,除了昏倒在地的弩赤和已沒有呼息的「睡美人」外,再無他人。


    為何他感覺有人在召喚他呢?


    禁不住內心某種感受,他緩緩走回「她」身邊,再次細細端詳。


    燦爛眩目的日陽如神之眷,從天際穿越洞頂傾灑而下,渲染了她一身金黃澤光,閃閃發亮,也暖蝕了她周身的冰晶……


    不得不承認,她那蒼白無血色的容顏有股說不出的魔力,該死地吸引他。


    好一段時間,他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忽然間,一輩子作夢都想不到的事,突然奇跡般地在他眼前發生了——


    天,他真的著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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