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過往兄弟感情再好,對江澈再信任,陳有豎和秦河源也沒有想過,以他們今時今日,這樣的處境……江澈會出現在這裏。


    畢竟早在4年前,他就一直明言,自己絕對不會趟進這樣的一攤渾水。


    畢竟如今的江澈,怎也算萬金之軀。千金之軀尚且不坐垂堂,何況是他?這於江澈完全不值。


    再畢竟,是秦河源自己做出選擇,多走了一步。


    辜負了江澈千裏之外的縱橫捭闔,運籌帷幄。堂堂鄭書記,連婚禮都搬到了這裏來辦。


    也辜負了老彪和三墩異地千裏的一趟江湖行走。雖然他們本身,很可能樂在其中。


    所以,當那個身影一臉平常出現在斜坡下的路口,靠在車頭戲謔地看著他們——在一個連秦河源都正一再勸說陳有豎先行離開,好獨自去放手一搏的時候。


    兩個能背血仇的漢子,一下有些扛不住。他們都怔在那裏,突然希望江澈沒來……


    “流馬尿就丟人了……會被他和書記笑很多年,尤其是書記。”


    “嗯。”


    兩人簡單對話了一句,走下斜坡。


    還未及開口說話。


    “秦老板?”江澈迎前一步問。


    “啊……”秦河源說:“是。”


    “登峰鄭總在市區辦婚禮,一杯薄酒,請秦老板賞光。”江澈把一份請帖塞到秦河源手裏,另一份交給陳有豎,“陳老板也一樣。”


    “……”還好,秦河源和陳有豎還算了解江澈,所以哪怕接不上,看他往坡上走,還知道跟著。


    林大援和戰友坐在車裏抽煙,唐連招也沒下車。


    小礦山不高,斜坡上去,轉入背坡。新近平整出來的空地上有桌子,幾瓶酒,菜還沒上。


    另一邊各路大佬安排觀察的人暫時都失去了目標。消息傳回來,大佬們一陣頭痛:


    “他要幹嘛?”


    “不知道啊。”


    “麻煩……”


    “嗯。”


    這話是對的,江澈一向到哪兒都是麻煩。這時他站在桌邊看了看,坐下來,自己動手把酒開了,翻杯子,倒滿三杯。


    “恭喜。”江澈把杯子拿起來,在另外兩個杯子上各磕了一下,幹了,這是說的恭喜陳有豎和秦河源大仇得報。


    兩人愣一下,也都舉杯把酒喝了。


    然後江澈又給自己滿了一杯,起身,把酒灑在地上。敬過陳有豎和秦河源的家人。


    “好了,既然明天要喝喜酒,兩位老板又剛巧有事要去市裏。”做完這些,江澈放下杯子,轉回來說:“一起吧,正好我這有車,擠一擠。”


    陳有豎和秦河源的第一反應:果然,江澈是來帶他們走的。


    可是外麵圍了那麽多人……


    可是……


    “澈哥,我……”秦河源剛開口,被打斷了。


    江澈看著他,“我說,你們倆正好有事,要去市裏。”


    他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和態度說話,帶著一些憤怒,還有更多的不容置疑。


    秦河源遲疑了一下,點頭,“嗯,我們正好要去市裏。明天,喝喜酒。”


    終於,江澈笑了一下。


    秦河源和陳有豎得走,今天走了,明天才有得談,也隻能是談。不然保不齊有人膽大包天,鋌而走險。


    他們帶來的兄弟會被困在這,但是沒關係,隻要他倆不在,尤其秦河源不在,這裏的人就很安全。


    ……


    五人座的車子坐進了六個人,稍微有些擠。陳有豎和秦河源上車後都愣了一下,尤其秦河源還是第一次見到林大援,看一眼他身上的軍裝,肩頭的肩章,有點懵。


    唐連招在後視鏡裏偷笑。


    林大援是見過陳有豎的,跟他點了下頭,順帶著也跟秦河源打了個招呼,而後,偏頭看了一眼那個正專心看著車窗外,一臉“不關我事,沒事發生”的江澈……林團長默默飆了幾句髒話,到了又忍不住笑起來。


    發動機轟響,幹燥的車輪飛轉,揚起來厚厚的塵土,碎石飛濺。


    車子開出秦河源他們的那座小礦,在狹窄崎嶇的道路上顛簸前行。兩邊山坡上零零落落站了許多剛剛讓道的人。


    “各位老板,他們走了。”


    “……走了就好。”


    正商議對策的各位老板手上都還拿著請帖呢,他們剛剛商議過了,得出來一個初步的應對:湊一湊,備份像樣的賀禮,明天遣人送去。


    人不去,把麵子給了。


    “可是,秦家那兩個小子,也在他們車上。弟兄們都看見了。”來報的人說出這一句,當場一下站起來好幾個人。


    “……這什麽意思?!”


    沒人回答。


    “那你們倒是拿主意啊,要不要攔,能不能攔?”


    車在路上呢,就這樣讓人走了?然後呢,然後是要怎麽樣?!他們沒辦法不急。


    “先讓人跟著。”終於,有人拿了主意。


    他們有自己的判斷:那個軍官,肯定不是本地的。至於那個人武部的領導,說得難聽點,他若不是人武的,今天這裏這些粗暴蠻橫慣了的土皇帝都敢組織一批“村民”給他堵在路上。


    煤炭後來的暴利階段,利益爭奪是很激烈沒錯,但是聚集的目光也多,插手的能量也多,其實反而並沒有目前這個相對封閉的階段“可怕”。


    通俗地說,這個時候,江湖是真的蠻。


    於是,在這邊再行商議的同時,另一邊,十幾部各種車輛跟上了那輛吉普。


    唐連招加速,他們也加速,減速,他們也減速。


    然後,吉普車幹脆停了。


    人武部的那位臉色有點難堪,林大援拍了拍戰友肩膀,笑著說了幾句不著邊的話。


    然後,把人按在座位上,自己起身,跟著江澈下了車。


    灰塵漫天的路麵上。


    江澈看著一點不像江湖人。


    林大援微有些胖。


    兩個人站在那裏,麵對陸續停下來的十幾輛車和幾十號人。


    “不如就送到這吧。”好一會兒,江澈微笑著說,“或者你們都抓緊問下自家老板,看誰要留我?”


    一點都不狂拽酷炫,他問得平靜溫和。


    林大援沒出聲,但是在江澈說話的同時,目光掃過去。一個架著機槍在陣地上突突過幾十號南邊猴子的軍人的氣勢,在這一刻壓倒一切。


    沒人應聲。


    一個都沒有。


    “那麽,就請轉告各位老板,明天一直恭候。”


    江澈說完,和林大援先後轉身,回到車上。


    唐連招再次發動車子,車速不快,也不慢,就這麽離開了礦區。


    ……


    大佬們也怪不了手下的人。


    畢竟是他們自己,做不出決定。


    隻是這樣的話,明天那場喜酒,他們就必須得去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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