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素茹醒了,和老太太一起坐在桌邊,總算是緩過來了,隻不過看起來猶在後怕的樣子。


    隔一會兒,人才過了這個勁,神情變得有幾分尷尬,但是更多的,是欣喜和激動。


    “原來是去吃小峰的喜酒啊,那,既然是在那地界上辦酒,是不是等於說,俺家有豎和杠杠他河源叔兩個,都已經沒事了啊?”


    劉素茹問話語速很慢,問得小心翼翼,而又滿懷期待。她等待很久,太需要這樣一個答案了。


    唐連招沉默了一下。


    “既然是小峰結婚,這麽大的喜事,他倆當兄弟的,怎都得來吧?大兄弟你說,俺說的對道理不?”


    因為唐連招這一下沉默,劉素茹其實又已經開始擔心了,努力笑著這麽問,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懇求。


    終於,唐連招點頭,“對的,肯定得來。而且這回澈哥都過去了,你們盡管放心。”


    黑小子去了?對哦,有黑小子呢。


    聽到這一句,放心了,劉素茹和老太太兩人的手一下攥到了一起,互相看了看,都是滿眼淚花,又滿心歡喜。


    “俺,俺給你們倒茶。”劉素茹這才想起來,自己這一驚一乍的,連茶水還沒給唐連招幾個人上。


    “俺來吧,俺來倒,你去收拾東西去。”老太太給她攔著了,起身向廚房走去的同時,還不忘扭頭說,“麻利些哈。”


    “嗯,俺一直都備著呢,就杠杠新曬的幾件衣服收一收就好。”劉素茹應,到這個時候,婆媳兩個嗓門都有些壓不住了。


    事實上,在過去的這每一天,劉素茹都時刻準備好了,或帶上孩子去接陳有豎回家,或跟他一起亡命天涯。唯獨不許自己去想,是他會真的沒了。


    “大兄弟,是這就走吧?”老太太倒了茶,一杯杯都遞到手裏,熱切地問。


    唐連招接了道謝,點頭,說:“行。”


    “好嘞,那俺去把孩子叫醒,剛睡著了。”


    老太太說著也進了屋,不一會兒屋裏就傳來了孩子有力的哭鬧聲,小朋友睡著了生被弄醒,可不得哭鬧。


    老太太在一旁歸置包裹行李。


    劉素茹抱著杠杠哄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止住了哭,逗出來笑,娘對娃說:


    “去接爸爸囉,杠杠去要接爸爸囉……


    想不想爸爸呀?哦~想呀。


    瞧把你開心的,他才抱過你幾回呀,媽媽可是天天抱著你呢,你個小沒良心的……”


    大人們總是會被孩子的反應替換成自己的理解和期待。劉素茹喜滋滋自說自話。


    小杠杠有些茫然,瞥過來看見了唐連招,阿伊呀幾聲。


    “怎麽,看見大招叔叔了啊?還有這麽多叔叔,是吧。”劉素茹心情好,熱情說:“說來還是第一回見,要不要讓大招叔叔抱一下?”


    唐連招聽見,連忙站起來,把一下冒汗的雙手在褲邊上擦了擦,“嚴陣以待”。


    他跟陳有豎身形長相相對接近,都高大,然後沒表情的時候略帶凶相,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小杠杠竟然一點不認生,也不害怕,張開雙手整個朝前撲了一下,“啊。”


    “哎喲,還真是討叔叔抱呢。杠杠真乖。”


    劉素茹和老太太都是一陣開心地大笑。


    就連跟唐連招一起來的三個兄弟也一樣,看著溫馨有趣,逗忍不住笑起來,往前湊說:“先大招哥,然後我們也得抱一下。”


    他們跟陳有豎都很熟。


    孩子接過來了,但是唐連招哪裏抱過孩子啊,他萬分地小心翼翼,用一手手掌在剛剛屁股底下托著,另一手把著腋下和後背,又不敢真使勁兒……整個動作,就像托著個寶貝瓷器似的。


    這姿勢也就是他手上力氣大,一般人大概維持不了太久。


    同時,唐連招還很盡力地笑,很盡力地吧嗒嘴逗孩子玩。


    “看來也是個不會抱娃的。”


    老太太說著笑起來,劉素茹也笑,杠杠轉頭看了看,大概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最後也跟著樂出聲。


    “真好啊,一家人這樣,真好。”


    把孩子交給別的弟兄,唐連招背過身看了看窗外。


    秦河源和陳有豎的情況,說好,是比預想的好了太多,但是兩個人眼下的處境,又其實並不那麽樂觀。


    ……


    在剛過去的三月下旬,晉西北發生了一場巨大的混亂。


    準確地說,這場混亂和秦河源、陳有豎並沒有明確的,可以循跡查到的關係。


    它發生在於老摳,趙六山和板雞之間。


    先是趙六山突然麻煩不斷,受到試探和威脅不斷,他確定自己得罪人了,有人要動他。而且這事很大可能,和先前和平飯店的事有關。


    琢磨來,琢磨去,他就想到了一件事:“記得上次商議的時候,於老摳就口口聲聲替和平飯店那兩個開脫,說他們和那倆狗崽子應該沒關係,還探我的口風,說要是沒事,會怎麽弄……欸呀,難道真是他?”


    心裏有個這個念頭,趙六山就越看就越像這麽回事。


    比如近來和平飯店那兩個吧,對於老摳和他手下的人個個疏遠,似乎想掩飾,可還是顯得很刻意。


    這一情況,可以朝兩個方向想:


    一,他們原來真的是於老摳的人,現在鬧掰了;二,他們還是於老摳的人,現在故意疏遠。


    不論一還是二,都有同一個結論:他們是於老摳的人。


    “所以,是於老摳在搞我……他想動我?!也是,這狗日的人賊,心又大,手也黑……被我壓著這麽多年了,怕不是想翻身?!所以,他才借和平飯店籠絡人呢,結果被我誤打誤撞壞了事……”


    另一方麵,於老摳也發現自己和手下的人,都被和平飯店的兩人刻意疏遠了。這有點莫名其妙,但是還不算多重要。


    至多,於老摳也就惱火想想,他媽的是誰把髒水潑老子身上了?明明是趙六山幹的。


    然後,於老摳發現了一件事:趙六山針對他的布置突然多了起來,態度也變得越來越不陰不陽……是現在排除了那倆小狗崽子的威脅後,他準備要動我?!


    這他媽就太過分了,也太看不起我於老摳了。


    於是,於老摳也開始做布置。


    “軍備”競賽開始了,兩邊的“氣氛”漸漸升溫,但是畢竟都是大佬,都還沉得住。兩人都等著對方先動,或者先開口,把事情擺台麵上來談。


    這一階段,有一個人很慘,他就是板雞。雖然跟和平飯店的斧哥走近後,在股市裏賺了不少錢,可是他憋屈大了。


    一個被叫了二十年“板雞(晉西北髒話,很髒的髒話)”的人,多憋屈就不用說了,無奈實力弱,他一直都在忍,在低頭。


    可是這回,太沒來由了,突然之間趙六山和於老摳都來整他,踩他……甚至過分到不讓人做人。


    趙六山是這麽想的——板雞應該是於老摳的人,現在在替他拉攏挽回和平飯店的關係。至少有很大的可能,就是他告訴了和平飯店那倆莽貨,上次的事情是我做的。


    於老摳是這麽想的——板雞應該是靠上了趙六山,很可能就是他幫趙六山把髒水潑我身上的,然後拉攏和平飯店那兩個。要不就那兩個莽貨,憑什麽突然疏遠我?!


    兩邊都不明說,也不直接交鋒……都照著板雞頭上死命踩,死命作踐。


    忍了二十年,板雞忍不下去了,而且,他現在錢多了些,心也跟著活泛起來……覺得這何嚐不是一個機會?


    終於,一天深夜。


    於老摳和趙六山約了談判,準備在中間地盤上把事情攤開來談。


    結果話還沒說明白,小屋的門被從外關上了,板雞像瘋了一樣,一路帶人衝殺過來。


    趙六山明白了:果然,於老摳安排板雞,要做掉我。


    於老摳明白了:果然,趙六山安排板雞,要做掉我。


    那一夜過後,晉西北少了三個煤老大,往上報的情況,是三位老板帶人下黑井,結果井塌了。既然是嘿井,自然更容易掩住,也更得掩著。


    具體情況無人得知,至於有沒有外人插手,一樣無人知曉,事情流傳的版本——是板雞百般受辱,匹夫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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