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穎怎麽過年也不來家裏吃飯啊,我都跟你提幾回了。”


    還是那套老房子,小方桌旁,唐玥扭頭看兩眼弟弟唐連招,遞筷子,把他低頭夾菜的筷子擋住了,“欸,姐問你呢,別裝聽不見,你到底跟小穎說過沒啊?”


    “我……”堂堂唐連招,支吾著說:“我覺得現在她來,好像還不太合適。”


    “怎麽就不合適了?反正小穎今年也要嫁過來。”唐玥說著喜滋滋笑起來,又說:“欸,大招,你不會是怕小穎吧?”


    “我?!怕她?!”


    堂堂唐連招心說:我對上沒辦法的人還嫌不夠多嗎?一、二……三,三個了。


    “小姑娘脾氣,愛叫愛鬧的,我懶得搭理她而已。”唐連招逞強說了一句。


    怎麽說呢,其實以前,是連小穎她很怕唐連招,而且一怕就是許多年。


    然後去年開始,小姑娘突然發現大招哥竟然會在自己麵前靦腆,謔,這發現簡直就是荒了大天了,於是連小穎開始皮,樂此不疲,尤其出去逛街什麽的,特愛鬧他。


    “怕老婆是好事,我還怕以後小穎管不了你呢,這下放心了。”唐玥給弟弟夾了個雞腿,說:“那什麽,你跟江澈你提過了吧?”


    唐連招:“什麽?”


    “讓他今年給你排時間放假結婚啊,少說得半個月吧,長點更好。”唐玥說:“記得跟他提啊,要是不行就我去說,你早點定好時間,我也好去安排。”


    這就是長姐如母了,弟弟要結婚,大事小事,禮俗規矩,都得唐玥幫著安排、提醒。


    “哦。”唐連招悶聲應了一句。


    前陣子聽江澈和黑五他們在背後聊天,好像是在計劃著,要把他的婚禮現場布置得一片粉紅來著,再掛滿小海豚。


    唐連招縱橫臨州這麽多年,實在受不了這種……溫馨浪漫。


    “四月份怎麽樣?”唐玥揀了個時間說:“行的話,我找人挑日子。”


    “四月鄭書記結婚擺酒呢。”唐連招說著不覺鬆了一口氣,總算能拖一拖。


    “啊,小峰,要結婚了啊?”


    唐玥突然有些感慨,想當初,她是看著鄭忻峰和謝雨芬一路走過來的。兩個人會走到一起,實在說還脫不了她和江澈的關係,若不然,他們倆說不定一輩子都沒機會認識。


    後來,兩個人漸行漸遠,終於分開。


    “那就好,雨芬現在過得也挺好的,大家都說她是清閑富婆。”唐玥擺了擺手,揮去多餘的感慨,說:“好事情,人總要朝前走,小峰既然肯定下來,那一定是遇著難得的姑娘了,肯定懂他。”


    “嗯,那女的我見過,跟書記很搭。”


    “那就好。”唐玥說:“不過他都沒打電話跟我說,看樣子是不打算請我和素雲姐喝喜酒了哦,畢竟我們跟雨芬……”


    “沒,書記還沒擬名單呢,我估計。”唐連招說:“我們也還沒聽他打招呼……他肯定得請你啊。他最近回老家擺酒呢,自己說的,讓我們都不用去。”


    ……


    1996年,農曆,年初五。宜結婚、上梁、祈福、嫁娶。


    鄭忻峰帶曲沫在老家村子裏擺酒。


    沒什麽繁雜的儀式,一切從簡,但是流水席連了幾家院子,從早到晚不停灶,這村那村,認識不認識的,隻要願意來,自己上桌就行,飯菜煙酒管夠。


    其他的,別開口。


    這天上午開席,到下午,鄉長、縣長,地區副專員,連同這局那局的領導,全都來了。


    鄭忻峰客氣招待,但是多餘的話一句都沒接。


    不是他不想為家鄉做點什麽,而是他太了解家鄉的這代人,至少是其中的很多人。


    就這裏,幾乎什麽扶貧政策下來都是白搭,上頭一層層削了多少他管不了,問題就是他的家人村鄰們,本身也讓人扶不動,人能把羊羔鴨苗宰了吃,能把糧食拿去換酒。


    前年,鄭忻峰掙了錢,給村裏每家送了一對羊羔,幾個月後得到的消息,全村就剩幾家人的還養著了。


    還兩家人因為覺得自家的羊羔個頭小,來鬧,鬧不成後回去拿石頭刻了他名字埋家門口,說是要天天踩小人。


    宴席進行到傍晚,一天下來吃飽喝足的人還很多沒散。


    “新郎新娘呢?”


    “對啊,怎麽酒都沒敬完呢,就躲了?”


    “這大老板回來結婚,不能就光吃吧?不接濟、接濟,撒點兒錢?”人群裏有醉醺醺的懶漢在喊。


    一堆人跟著起哄。


    “是啊,小峰出息了,可按輩分,也得叫我一聲叔呢,這怎麽個意思啊?也沒見你登過門啊。”


    “……”


    各種聲音在樓下嘈雜紛亂。


    二樓房間裏。


    曲沫看了看,扭回頭,她現在知道鄭忻峰為什麽不讓其他人過來參加他老家的婚禮了。也明白他為什麽說如果把儀式辦齊了,曲沫先住縣裏然後他帶人開車去接親,這一路,車就走不動,會被攔著一路,而且因為知道他有錢,很難打發。


    鄭忻峰伸手,摟住曲沫肩膀,輕輕拍了拍,又用力往懷裏緊了緊,柔聲說:“嚇著你了吧?沒事,他們也就是一張嘴撒潑耍賴的功夫。”


    想想,曲沫一個帝國理工畢業的姑娘,又長期在國外生活,見這情況適應不了似乎也很正常。


    “我哪那麽容易嚇著啊。”曲沫笑了笑,反手替鄭忻峰整了整衣服。


    “沒事,反正明個兒換了就是。”鄭忻峰說:“對了,我倆嫂子今天跟你要錢了吧?我看見她們背著我找你。”


    “……嗯,說是沒錢給咱倆包紅包。”明明結婚就沒收著哥嫂的紅包,曲沫也不介意,笑著說:“我給了一人一千,說是不夠撐她們的麵子,又各多拿了一千。”


    鄭忻峰苦笑:“沒見過這種人吧?……我跟她們都是一年一萬,拿來切的。”


    “呃……公公婆婆挺好的。”曲沫倒也直接,說:“不過剛才二嫂說喜歡我這鐲子,說我肯定多得是,我給回絕了,說我就一個……估計她得罵我了。”


    “……”鄭忻峰扭頭,歎口氣,“委屈你了。”


    “沒有啊,沒委屈。”曲沫搖頭,然後伸手撫了撫鄭忻峰臉頰,溫柔說:“就是特別想疼你,小峰……我覺得你能走出來,真不容易。真的。


    還有,想要謝謝爺爺,謝謝他把你帶大,讓你讀書。


    改明兒我得去爺爺墳頭敬杯酒,再磕幾個頭。


    還那個你說的,當年一直給你借書看的小學老師家裏,咱也得去一趟。”


    兩個本不健康的家庭走出來的異類,走到了一起,互相特別容易理解。


    “好。”鄭忻峰笑一下,說:“我帶你去,然後,咱們就走。”


    他似乎有些內疚。


    “下一場,一定給你一場幸福的婚禮。”


    “嗯,但是那邊……”曲沫倒不是介意,畢竟這裏頭也有她爸爸的意思在。


    “那邊又怎麽樣?我堂堂登峰鄭忻峰結婚,在哪裏辦不行?誰敢不給麵子……”鄭忻峰說著笑起來。


    “……”他又開始了,就正經不了三分鍾,曲沫無奈一下,選擇跟著鬧,抬手指了指樓下,意思你看,誰給你堂堂登峰鄭忻峰麵子了?


    “咳咳,他們那是不懂,隻知道我賺錢了,不知道我到底多牛,多可怕。”


    “你很牛很可怕嗎?”曲沫笑著打趣問。


    鄭忻峰:“那是當然,青雲雙驕啊,多可怕都不知道。”


    “對哦,那江澈要當伴郎嗎?我記得你說三墩結婚的時候他就當了,再勝利結婚那回,也得算是當了吧?可我聽他們說當伴郎伴娘都不能超過三回的,要不然……”


    鄭忻峰用力點頭,“所以啊,我堅決地,不讓他當。讓他有多角落待多角落。”


    ……


    1996年上半年,青雲門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鄭忻峰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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