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泊這老頭說對了一些事,也說錯了一些。


    比如他說江澈現在不開口,是因為自身確實是有問題的……這是事實。


    首先,1992年的那個春天,在盛海市的小公園,江澈確確實實是騙了錢的,陰差陽錯成了氣功大師後沒扛住誘惑,收了兩千多近三千塊,多買了一套認購證。


    這事怎麽說呢?江澈自問了一遍,結論哪怕再次回到當時情況,以當時那種急切的狀態,自己恐怕還是會扛不住。


    其次,那一年在茶寮,他也是真的把假冒師兄王宏給坑了用於建設港口,末了還把人送進去了。


    嗯,這個事……做錯了……但是真的很解氣,也很好玩啊。


    而且當時的情況,王宏既然巴過來了,就是必須收拾的,不收拾,現在的情況隻有更糟,那混賬連部委都敢詐騙,指不定會以青雲門的身份捅出多大的婁子,牽連多少人。


    所以,對這件事,江澈其實一樣沒覺得多後悔。


    “除非一開始就沒有那兩聲該死悶雷……那樣我就不會變成大師,不變成大師就沒機會那麽輕鬆的詐騙。後來自然也不會招惹上王宏……不招惹,就不必費盡心思清理門戶,留下隱患。那樣,我就是一個純粹的,光明正義高大上的好人了。”


    江澈這麽給自己開脫了一遍。


    而今一切既成,三年過後該麵對的終究要麵對,隻不過暫時誰都不知道江澈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


    1995年的五月下,盛海火車站附近不遠的小公園。


    周末清晨,草樹間還微有涼意,但是天上剛斜出不久的日頭已經有些炙人了。


    趙老四一身白色的練功夫,身上被草葉樹枝上的露水打濕了幾處,也不在意。


    腳下軟布鞋踏著青磚小徑,肩頭上扛著卷旗的長木棍,趙老四走到三年多來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公園一角。


    他的頭發已經很白了,但是精神、身體依然很好。


    過往三年多時間裏的絕大部分時候,趙老四都是早晨第一個到場的,今天也不例外。


    隻是對比當初的盛況,這兩年,人已經越來越少了。韓立大師每出麵否認一次氣功的存在,懟一波氣功界,人就少一批。


    金身功本身全無組織,更不洗腦,幾乎隻憑傳說支撐,所以聚得快,散得也快。


    而這一次的風波,幾乎是致命的,現在仍留下來的人,已經很少了。


    至於那些心灰意冷的人,他們多數都回到工作生活裏去了,也有少數改投了其他自稱真功的師父……


    “不對……我們本就是沒有師父的可憐徒弟啊,三年多來,都是自己一群人湊在一起練習,哪來的師父?”


    趙老四想到這的時候,剛在老位置上把【九轉金身功】的旗子展開,彎腰準備插旗。


    他整個人突然頓住一下,想想,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把插進土裏小半截的旗子收起來,卷好,順齊了靠在樹上。


    “四哥,怎麽,今天不插旗了啊?”幾個老夥計從不遠處走來,看見了就問。


    “不插了。”趙老四搖頭,等人近了才說:“旗子以後就不插了,當件念想,由我收著吧。”


    “嗯。”老夥計說:“那咱們?”


    “咱們……”趙老四說:“坐下聊聊吧。”


    “好。”


    幾個老夥計坐下了,隔一會兒,又來了何二麻、牛壯、豐子、二妮幾個相對年輕的。


    這剩下這些人,都是要麽是最初就見過韓立大師,要麽至少也經曆過那次“打擊人販子”的行動。


    唉,公安發的錦旗都還在呢。


    “還好有牛壯他們這幾個身強力壯的在啊,要不然,‘攤子’早被砸了。”有老夥計嘀咕了一聲。


    當場幾個麵上都有些沉重。


    因為這次的風波,這些天過來挑釁、罵架的“大師和他們的徒弟們”,可一直都沒少。


    他們多希望韓立大師能出來說句話啊。


    可是沒有。


    “誰敢說咱金身功就一定是假的了啊?”二妮還是不服氣,說:“再說了,大隱隱於市,憑什麽韓立大師就不能是大學生,大老板?那聽說有個叫章海的大老板,不也是特異功能大師嗎?”


    “……韓立大師自己就說過啊,還不止一次、兩次。”


    “是啊,而且這回都鬧成這樣了,他也沒出來說話。”


    回應的人都有些喪氣。


    “要不……就散了吧,以後別來了。”趙老四最後做決斷,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扭頭看了看靠在樹上的那麵旗,莫名一陣心酸,三年多了啊。


    期間他經曆了大師兄趙武亮的墮落、背叛和消失,也經曆了小兄弟梁東寶的迷途和離去,始終帶著一幹老弟兄,守著最初韓立大師留下的,簡單純粹的青雲。


    “要散了麽?”一群人想著,嘀咕著。


    “那個,我替他跟你們說對不起啊。”


    聲音傳來,眾人扭頭看去,是一個大學生樣的小姑娘,人站在那裏,像犯了錯似的。


    “小姑娘你……”白頭發的問。


    林俞靜想了想,說:“我是江澈的女朋友,爺爺。”


    “啊,是師母……”


    “是師母啊。”


    一陣莫名其妙的歡欣鼓舞。


    “……不是不是。”林俞靜連忙擺手,說:“我就是忍不住自作主張,想來替他道個歉,然後,還你們錢。”她說完有些著急地從書包裏掏出來一疊錢,說:“不知道這夠不夠?”


    一群人互相看了看,拿眼神交換完意見。


    趙老四開口,和藹笑著說:“用不著的,怎麽說,他留下了那冊子,我們每天簡單練一練,鍛煉下來身體都還不錯,而且也沒再多花冤枉錢。”


    “可是……”


    “出麵要指證他的那兩個,確實是老班底的人,交過錢的,大概被人找上了,錢財動了心。”趙老四揣測“師母”的意思,苦笑解釋說:“至於我們,我們攔不住他們,但也不會照著做,放心吧。”


    “至於說別的,報紙上歪曲誇張,冤枉他的事情很多……我們知道,本心倒是也想幫忙。”趙老四表情憤懣一下,又說,“但是好歹這回,他自己也該出來說句話吧?”


    老頭的意思,我們委屈啊。


    林俞靜有些尷尬,“他,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嗯。”趙老四點點頭,換了和藹表情小聲勸道:“走吧,姑娘,說句嚇唬人的,其實以你的身份,這些天不應該來這兒,怕有危險。”


    “沒事,我不怕的。”


    林俞靜倒是不好說,自己一早從學校出來,就已經被趙三墩和老彪帶著人遠遠跟住了,現在人就在樹叢後頭呢。


    “甭管怕不怕,先回去吧,姑娘,你的心意,我們知道了。”


    一群老爺爺神情著急加擔心,開口相勸,趕人。


    林俞靜拗不過,沒辦法,隻得就這麽離開了小公園。


    “師母好姑娘啊。”


    “是啊,而且一看就是有靈氣的。”


    “那可不,是師母啊。”


    “哈……”


    在林俞靜走出一段距離後,大夥兒湊一起議論著,氣氛有些輕鬆。


    “多好的姑娘……師父,真是個禍害啊。”


    趙老四看著那個背景消失在了轉角,忍不住笑罵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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