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江澈來深城上學至今,一年有餘了,褚漣漪還沒有來看過他。


    想來這次若不是因為門店準備開業,大概她還是不會來的。一直她都沒有說出口過,但其實自己有清楚的自我約束,江澈屬於青蔥校園的部分,她不會出現。


    “小澈,我到了。”


    褚漣漪在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還算精神,透著一股子溫暖勁,打從上次生病住院以後,不知怎的,江澈覺得她整個人的狀態都有所變化。


    至於具體怎樣,卻一時無法描述。


    “啊?怎麽比你告訴我的航班早了,那他們安排好賓館了吧?”江澈說。


    “沒有啊。”


    “那我現在去安排。”


    “不用吧?真有心的話,一早就該跑去安排了,怕不是有人因為上次不及格太多,現在不敢輕易逃課了吧?”褚漣漪在電話那頭笑一下,像等著江澈的尷尬和支吾似的,等到了才說:“不用的,其實之前我就已經讓人在門店附近找了套房子,買下來,弄好了。我不喜歡住酒店,所以準備學你對宜家的規劃,以後門店開到哪,我就在哪買一套房子……”


    江澈:“……”


    還有這樣發財的嗎?我都還沒把主意打到房子上呢,江澈心說,這樣買下去的話,那暫存港城霍家某個酒窖裏,價值100多萬人民幣的82年拉菲,大概可以留著自己慢慢喝了吧?


    “我把東西放下,去趟菜市場。”她說了地址,說:“一會兒過來吃午飯。”


    江澈找到地址,敲門。


    褚漣漪來開門的時候手上還有水,穿著藍襯衫挽著胳膊,身上還係著家用的圍裙,另外長褲和平底鞋,頭發就隨意地拿皮筋紮在腦後,也沒有化妝。


    這還是江澈第一次見到褚漣漪這樣打扮,敢情膽囊炎忌口,忌著忌著,把整個人都變素了。


    “怎麽了?你這樣看,是不是覺得不好看啊?”


    “不是啊,其實我剛才想說原來你這樣子更好看”,江澈滴水不漏說,“但是想想,又可能另一個樣子更好看,因為都好看,所以鬥爭了一下。”


    “……”褚漣漪繃不住笑出來了,說:“進來吧,先自己坐那裏看電視,我這還沒燒好呢……早聽說深城能收到港城的電視,我剛看了一會兒,那邊的節目少禁忌,看著確實更有趣些。”


    她說著朝廚房走。


    “褚少女什麽時候會燒菜了?”江澈在身後問。


    “嗯?”褚漣漪手上拿著菜葉擰身回看,很淡定說:“因為忌口的東西多,外麵吃飯怕油鹽重,前段時間就開始學著自己燒一燒,慢慢發現還挺有趣的。”


    “哦,是這樣。”原來今天是來秀廚藝來了,想想以前的褚姐姐,大概是沒這種興致的,江澈還記得她每次喝白酒助眠,專注和自己討論生意的樣子,“其實你可以專門雇個保姆燒菜。”


    褚漣漪搖頭,“你知道我不容易和人親近相處的。”她說這個的時候自己腦子裏立即想到個人,想罷閉著嘴巴,做賊似的偷笑一下。


    三人之間到底是誰的寬容,拯救了一個本該“血淋林”的場麵?大概誰也說不清。


    就這樣,外麵是電視機的聲音,廚房裏案板在響,還有菜下鍋的聲音,江澈似乎突然想到了一個詞,可以用來描述褚少女的狀態變化,她現在有點兒“寧靜致遠”的感覺。


    噫,怎麽覺得怪怪的,是寧可林俞靜麽?至於我,滾遠點?


    菜在鍋裏,飯香已經可以聞見,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門店開業的相關事宜。


    “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倉庫了,因為要買不要租,旁邊又沒有合適的在賣,買得稍微有點遠。”深城店大體是江澈在拿主意,他說著情況。


    “哦,那也沒事。”褚漣漪端了一盤魚上來,說:“魚是蒸的,我現在煎、炸、炒的東西都不吃,你能習慣麽?”


    江澈說:“能,我也一樣的,不愛吃煎炸炒。”


    褚漣漪本已經轉進廚房的身子擰回來,看著他,“越來越沒實話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媽媽……”


    “嗯?”


    褚漣漪:“……”


    “所以你去我家吃過飯了啊?”


    “……嗯啊,怎麽,不能去嗎?”褚漣漪尷尬了裝發脾氣,凶巴巴說:“你媽媽喊了很多回,那我……不能去嗎?”


    “能的,能的。”


    “那還差不多,我還以為暑假才過去沒多久,你就不記打呢。”褚漣漪說。


    原來老媽連這個都告訴褚漣漪了,丟人啊……等等,財迷老媽她不會是因為想套路褚少女的股份吧?江澈突然想到。


    到菜上完了,捧著碗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江澈才發現除了魚之外,大部分都是他愛吃的東西,口味也近,就連魚都是少刺的海魚。


    ……


    下午江澈和褚漣漪到鄭忻峰辦公室的時候,門關著,門口不遠還等著一個人。


    老實說,生意做久了,一個人走過麵前,他是不是政府人員,有沒有領導職務在身,其實大多一眼就能分辨。


    這個是政府裏的人,但應該隻是個跑腿的。


    江澈敲門進去。


    “褚姐來了?歡迎歡迎,歡迎蒞臨指導。”鄭忻峰忙笑著起身問候,然後殷勤地倒水,這是一個苦逼的沒了親秘書的大老板。


    “聽說你剛弄丟了個秘書?”褚漣漪笑著問。


    鄭忻峰:“……姐,紮心了。”


    這是他不久前才學的新詞,預備新品發布會要用的。


    聊了一會兒,江澈偶然問起,“外麵那個政府的人,來幹嘛的?要不你先忙,我可以帶褚姐去參觀一下。”


    “沒事,讓他等著吧。”鄭忻峰回身從辦公桌下拿了兩瓶玻璃瓶裝的牛奶出來,放在桌上,說:“前兩天,有個區巡視員找到我這,讓我給這家的牛奶出具一份有毒有害鑒定報告。”


    “……”江澈一下有些糊塗,就算登峰現在已經是深城乳製品業的老大了吧,“可是,這鑒定的活怎麽會到你這,巡視員跟衛生部門不親嗎?”


    “鬼知道,也許他覺得找企業更好操作吧,另外登峰的自我產檢標準和公信力,也比市裏的高。那開始不還是你要求的麽?”


    褚漣漪拿起桌上的玻璃牛奶瓶,晃著看了看,“還沒鑒定,就讓給結論……有毒有害?”


    90年代的這種大肚玻璃牛奶瓶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但卻一直是江澈所認為,這個時代長相和手感最可愛的東西之一,他也拿了一瓶握在手裏玩著,順便看了一眼:小英牛奶廠。


    “這一看就不是什麽大廠吧?”江澈說:“怎麽得罪巡視員老爺了?”


    其實區巡視員屬於非領導職務,大多是領導崗上下來的人去當的,江澈這麽說,多少有些戲謔的意思。


    “你可別小瞧這位趙巡視員,人是犯了嚴重問題後安全著陸下來的,手底下當權的區幹部能裝一筐,他老人家就垂簾聽政。”鄭忻峰說:“至於這個牛奶廠,嘿,說什麽廠啊,其實原來就是一家幾口人管送奶的,後來不是改革嘛,就承包下來了,做得好多雇了幾個人,但還是老樣子運作。”


    “不過他們家作坊占的那塊地還挺大……我估計惹事就是地的原因。”他又說了一句。


    “哦”,褚漣漪示意一下手裏的牛奶,說:“那你鑒定過了嗎?”


    鄭忻峰點頭,“嗯。”


    “怎麽樣?”


    “幹幹淨淨啊,這小廠做的其實就是最原始的牛奶加工,除了殺菌,什麽都沒添加,比我都幹淨。”鄭忻峰說完有些不爽地苦笑一下。


    “那,你的鑒定報告要怎麽寫?”


    “就照實寫啊。”鄭忻峰回身拿了一份報告放桌上,說:“我堂堂登峰乳業,就不跟他搞這些烏七八糟的,他能拿我怎麽樣?”


    江澈:“鄭總威武。”


    其實這麽做還是要冒風險的,有句話是怎麽說的——“民營企業要是不懂事,隨便一個處長就能滅了你”,它在某種程度上不算虛言,尤其在這個年代。


    鄭忻峰說完了,突然想,要是現在曲沫在場,她一定兩眼冒光,滿是崇拜。相對而言,江澈說得實在太敷衍。


    “所以我才讓外麵來拿鑒定報告那人等著,一會兒下班順手給了他就走,省得他纏我煩我……”鄭忻峰歎了口氣坐下來,說:“其實這個小廠既然已經被盯上了,最後肯定還是保不住的,對方千般手段,我這裏不過是其中一種罷了。”


    “這種事太多了……我隻是不想自己去做那個遞刀的奴才。”他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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