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粵省,順德縣,鄉下。


    大清早起床,補拍了幾場戲,之後收拾東西,準備回城,計劃先去跟王蔚簽協議,再回深城,江澈這一陣的生活節奏舒緩而有趣。


    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賣得差不多了。


    其中頭號黑粉,叫做趙三墩。


    當然這事三墩自己不知道,他正在人員逐漸散去的拍賣會會場裏四處找人呢,隻要再把這件事辦了,他覺得自己今天的表現就會很完美。


    “大大老大應該對我印象不錯,澈哥應該會很滿意。”


    別以為柳將軍那種粗獷的人就一點小心機沒有,她有認真“教夫”的,教三墩在江澈麵前……照舊,還是不管什麽事,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


    這看似耿直過頭的叮囑,其實是大智慧,比她懷著孩子還在肚子裏就預定幹爹,讓江澈幫忙取名還有智慧。


    隻要趙三墩還是那個簡單的趙三墩,他就永遠會是江澈最信任,也最願意照拂的人之一,而且從犯錯的角度,他沒準就是豁免權最高的一個……江澈氣哭了也得笑,他拿三墩沒辦法的。


    江爸去跟政府工作人員處理後續手續去了,一路腦子依然有點亂:


    “真的拍下來了?800萬?”


    要知道,僅僅一年多前,他還隻是一個老實巴交的泥腿子,被親戚設計,差點賣房補缺的鐵頭娃……


    這生意場那麽大,那麽險,又剛上了那麽深刻的一課,差點連自家廠子都歸了別人……靠運氣走過來的這一關,並不能帶來安慰,江爸此時心裏很是忐忑不安。


    更令他不安的還有另一件事:我兒子,江澈……突然有點不熟了啊。


    現場手續很快,江爸過去簽個字就好,剩下的人都在原位上等他。


    褚漣漪不吭聲,兩手臂交疊在椅子扶手上,側俯身,把下巴和嘴巴搭在手臂上,許久,低低地歎了口氣,直起身來,捋了捋額前亂掉的頭發。


    這要是在家,她就得毫無淑女形象地抓狂一波。


    她今天紮了馬尾,穿了白襯衣搭深紅色毛衣,配長裙和低跟單鞋,整體看起來很年輕,但是她仍然對自己今天的表現失望極了。


    “嗯,早知道就不來了,搞到現在這情況,要去江家,想跑都不敢跑。”


    褚少女突然好想給江澈打個電話啊。


    “要不我們去外麵等吧?”唐連招說。


    “好。”


    會場裏味道重,剩下的人都站起來,跟隨退場的人群往外走。


    “三墩,回來,走了,去外麵等。”


    唐連招衝遠處的趙三墩招呼道。他準備先把人湊一起,串供——串供這種事,如果裏頭有個人是趙三墩,那就隻能交代他一句話:打死你都別說話。


    ……


    老顧和肥趙等到事後一定會覺得,自己太倒黴,運氣不好。


    但是如果老天爺被允許吐槽,就會噴他們良心都被狗吃了,然後懟:


    “老子對你們還不夠好?你們他媽的剛剛就站在趙三墩麵前三米,看他摔跤超過三分鍾,知道嗎?”


    “要不是三墩不認識你倆,你倆應該當時當場就掛了。”


    “我都做到這份上了,你們自己還非不走,我能怎麽辦?”


    老顧和肥趙還沒走,他們還等著和莫老板套近乎,搭關係,還想著跟江爸撂幾句場麵話。


    在江爸出來之前,他們先堵住了退場的陳大平……


    “你不想再批發市場幹了,你可以早說啊。”肥趙耐不住,把一肚子氣撒在陳大平頭上,一掌將人推到牆邊說:“看把你能的,以為自己算個人物了是吧?”


    陳大平笑了笑,“嗯。”


    他在拱火,他跟江爸可不一樣,雖然也可以義氣,但本身是地道的刁民出身,陰損的那套,很熟練。


    “找地搬吧,以後批發市場那邊,你就別想著再做了。”另一邊,老顧說道。


    有錢有勢的意思,有錢還得有勢,批發市場裏一樣亂,陳大平知道老顧和肥趙這些年用各種手段搞垮了不少人,最簡單的,天天找一幫混混堵門,搗亂,趕客,就能給小批發商整死。


    這一刻陳大平好慶幸,自己之前義氣了一把,後怕了半天,死撐下來,結果竟然押對了。


    “怕不是你們說了算了。”陳大平賤賤地,笑一下說。


    肥趙突然有種龍遊淺灘的感覺,一怒之下,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朝陳大平臉上甩去……


    “砰。”


    肥趙的手掌剛打到閃了一下的陳大平肩頸之間,還沒打實,自己的臉頰突然一癟,跟著頭朝旁一歪,整個人仿佛彈起一下,騰空,側身,側彎著,像一輪月牙朝地上砸去。


    “噗。”要不是肩膀夠寬,他就得頭先著地。


    “原來他媽就是你們啊?!看半天……”趙三墩甩了甩拳頭,鬱悶說,“早知道我就不用進去了。”


    陳大平剛剛故意拱肥趙和老顧的時候,其實就看見趙三墩一行人從門口出來了,而且剛剛在會場裏,就知道他在找這倆貨……


    他知道江爸的為人,就怕這位小兄弟磨蹭,晚點就錯過了動手,所以,特意給製造了動靜和機會……這損的。


    “呃,咳咳……”肥趙好不容易才緩過來一口氣,掙紮著爬起來。


    三墩一看就是混混。


    三墩也喜歡被視作混混,那是他懷念的,珍惜的,正在遠去的江湖人生。


    肥趙目光陰狠,死盯著趙三墩,“你,咳,你他媽混那裏的,老大是誰?有種報上來。”


    “不用報,他跟我的。”唐連招伸手擋了擋三墩,往前一步,說:“我叫唐連招,外麵的人以前叫我大招,去打聽下,什麽時候覺得想試試,你找我。”


    唐連招是誰,他現在已然是臨州城裏最頂級的那批混混之一。


    有錢有勢,開公司當老板,捐學校做慈善,同時,當年江湖最狠最能打的名聲,也依然在那個圈子裏流傳著。


    他是臨州城的街頭傳奇。


    他是現在臨州城裏,無數街頭小混混的偶像。


    老顧沒見過人,但是從接觸過的混社會的人嘴裏,聽過這個名字,於是,他偷摸往後退了一步,沒去扶肥趙。


    “咳。”


    身後一聲輕咳,唐連招立即收起所有氣勢,轉身,人畜無害。


    但是江爸其實不是剛到,他從肥趙被轟倒那一刻,就從不遠處看見了,所以,“那個兔崽子啊,他真的和黑社會有關聯……”


    很糟心,可是在這種時候,江爸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婆婆媽媽,小家子氣。


    “按說小……小三動手,是不對的。之前你們怎麽做,都可以算是生意場上的事情,我那晚聽了,心裏也服氣,可是今天你們這樣吃裏扒外……”江爸有些自嘲的一笑,接著指了指陳大平,說,“還有,事後報複,你們也趕在了我前麵。”


    “挨一拳,不冤。”江爸最後說。


    他當然不支持動手啊,可是動都已經動了,難道反過來教訓唐連招和趙三墩?那有病吧。


    何況他看著,心裏其實挺痛快。


    趙三墩好感動,相比整天教他文明有愛、寬容大度的澈哥,三墩覺得,大大老大的行事風格,簡直不要太對胃口。


    唐連招在旁,也偷摸鬆了一口氣。


    “老顧,你說對嗎?”江爸笑一下,看著站麵前不遠的老顧,又問。


    “砰。”


    江爸話音剛落,跟倒在地上的肥趙同一姿態,老顧突然彈起,落地。


    江爸:“……”什麽情況?


    趙三墩站在那裏。


    他覺得自己做紅棍的,如果大大老大這點意思都聽不出來,就太傻了。他剛說地上那個挨一拳應該,跟著又轉向站著那個問話……老大說話,紅棍辦事。


    不動聲色,江爸告訴自己,這個時候自己必須不動聲色。


    不過,他不敢隨便說話了。


    “兒子的世界,看不懂了啊。”


    等到場麵稍微緩和了一下,江爸才說:“好了,廠裏的問題,我們過後開會再談,提前通知一下,花季雨季準備做股份清理。”


    江爸說完,轉身剛要走,一個生麵孔迎了上來。


    “江老板你好。”對麵笑著說:“我姓莫。”


    “哦,莫老板好,你找我?”江爸一樣客氣著,有些困惑。


    “那個”,莫老板尷尬笑著說,“剛剛那個21號……就是我。一時興起,讓江老板多破費了幾十萬,兄弟真是……你看,要不找一天,我擺桌酒?”


    莫老板的意思,大概除了致歉,還可以談一下補償。


    對方姿態這麽低,江爸有些不明白,客氣說:“哪裏話,生意場上不打不相識,沒有這麽算的道理。莫老板有空一起喝茶,我請。”


    “啊……好。”莫老板受寵若驚,但是不信,眼神不經意朝肥趙和老顧那邊轉了一下,“要說這事,這倆……”


    他果斷開始甩鍋。


    “這事我剛剛就已經知道了。”江爸抬眼看了看,莫老板臉上神情依然不安。


    原因?很明顯啊,就擺在眼前呢,江爸苦笑一下,解釋說:“莫老板寬心,我們廠,我……隻是正經生意人。”


    “啊,是。對,是。”


    莫老板結巴了,心說你都這樣了,你還正經生意人呢?


    他慫,初來乍到是一個原因,現場狀況是一個原因,還一個原因,不方便說。其實他剛剛舉牌的時候,就在找人幫忙打聽江家的底,結果好死不死,找到了當初和江澈一起踩死牛炳禮,代市長那批人裏的一個。


    對方聽完消息,果斷判斷:蘇家的白手套,那個姓江的小子,風生水起啊,這麽快自家也開始起來了。


    於是,他慎之又慎地告誡莫老板:那個人有個兒子,背景不方便說,總之你好好處理。


    於是乎,才有了眼前莫老板的慫……做事能屈能伸,這是本事。


    “那麽,今天先這樣,以後有機會喝茶。”江爸心裏有事,著急離開,說完遞了名片。


    莫老板收下,也遞了一張自己的名片,笑著說:“我這人心思淺,江老板……那我可就真當今天這事,沒事了?”


    “當然。”江爸伸手,握手,說:“做生意,和氣生財。”


    莫老板笑著連聲說:“對對對,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轉過身,江爸看一下,愣一下,“你們都這樣看我幹嘛?”


    唐連招、趙三墩、褚漣漪,這仨都是知道“和氣生財”這個詛咒的,這四個字在江澈那裏,等於,你要出事了。


    那麽,江澈老爸的和氣生財怎麽算,是一個意思嗎?


    莫老板還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險。


    “那個,走,一起上我家吃頓飯,我得感謝下你們。”


    江爸換了種語氣和陳述方式,剛剛是著急亂了分寸,他才會用命令的口氣讓人不許走,現在緩過來些了,他改口說是為了感謝。


    但是目的,顯然還是一樣的。


    “說吧,我兒子江澈到底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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