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娘殺死了村高官,用一把破舊的鐮刀,斷掉的一截,捅進老書記的胸膛,然後就坐在血泊旁,用清亮如泉水的嗓子,唱很老的曲調悠揚的山歌。


    這演員最初挑選,就考慮了嗓子,真的很好。


    從影片拍攝的角度,這一幕,爾冬升差點忘了喊“卡”。


    殺人是一件大事,除了陸雪歌,沒有人知道瘋娘為什麽這麽做,以及她這麽做時,清醒還是瘋著。就連姐姐陸秋言都不知道。十五歲是三年前,三年前她生過一場大病……


    瘋娘被帶走,聽說關進了精神病院。


    7月高考,陸秋言落榜了,至於陸雪歌,她似乎從來就沒有過希望,自然也就談不上落不落榜。


    “陸秋言你再考一年吧,我會賺錢,我一直都在賺錢的,所以,你再考一年吧。”姐妹倆在家的時候,陸雪歌說。


    陸秋言說:“差太多了,再一年我怕也考不上。”


    陸雪歌說:“那就兩年,三年也行,反正有我呢。”


    那天,陸秋言並沒有給妹妹一個明確的答案。


    當天晚上,她在河邊見到了阿新。


    “那,那……那你要不要跟我去港城?”鄭忻峰飾演的阿新指給陸秋言一個方向,說:“就在那邊,過海就是,去了我可以做工,港城賺錢容易,我能賺到錢,讓你有飯吃。”


    陸秋言抬頭看了看他,沒說話。


    阿新努力笑一下,說:“不去也沒事,我大概還會來的。”


    “不是,不是呀。”陸秋言低聲說:“我也可以做工的。”


    夜,河麵有光影浮動,風徐徐,兩個人並排坐在河堤上。


    “我自己做工賺的錢,可以寄給陸雪歌嗎?”陸秋言問。


    阿新空劃著打火機,點頭,說:“嗯。”


    “等我們安頓好了,把她也接過去吧。你沒見過她,不過也沒關係,我們是雙胞胎。”


    “好啊。”


    “嗯。”陸秋言想了想又說:“那你突然帶一個人回去,你爸媽會怎麽想?”


    “他們……”阿新抽一下鼻子,訕笑一下,說:“他們很早就都不管我了。”


    “哦”,陸秋言說:“那以後我管你吧。”


    “好。”


    簡單的約定。


    陸秋言要去港城了,跟阿新去。


    “陸秋言你不能去,你要讀書,要上大學,你不可以跟一個小混混的。”陸雪歌像是抓狂一樣說:“那個阿新,我讓人查過,他是騙你的。他帶走過一個女孩,他把她賣掉了。”


    這天晚上,陸雪歌說了大概一整夜,整個人情緒激動到嚇人。


    但是,依然沒能說服陸秋言,她說她相信阿新的眼睛。


    鏡頭最後逐漸拉開,畫麵裏,破落的小屋,窗上,有姐妹倆幾乎一樣的兩個影子。


    “好,卡。”又是一次過,爾冬升情緒高漲,回身招呼說:“這樣,兄弟們,明天一早,我們分兩組,一組道具這邊的兄弟,把小旅館和房間按江編劇畫的圖布置出來,另一組,我們早起,先去車站拍。”


    “好了,都早點休息。”


    “那個,鄭總,鍾真……不對,是鍾茵,你們倆過來一下。”


    爾冬升把兩名明天要演重頭戲的演員叫到麵前,並不尷尬,直接問說:“床戲,都有經驗吧?哦,我說的不是演戲,演戲你們都是新人。”


    鄭忻峰說:“我經驗豐富。”


    鍾茵:“我,我還沒有過。”跟女的試驗不算的話,她是沒有過。


    爾冬升一下笑起來,說:“那你晚上找個有經驗的女工作人員,睡一屋。”


    ……


    車站站台,淩晨,有霧。


    阿新看見陸秋言向她奔來,鬆一口氣,笑了笑,迎上去。


    “我剛剛,在怕你反悔不來了。”他說。


    這是陸雪歌第一次見到這個要帶走陸秋言的男人,本能的厭惡,她勉強笑一下,說:“走吧,我們上車,要不一會兒我妹妹追來了。”


    “她不讓你走嗎?”


    “她說你不是好人……咯咯。”


    “哈哈,原來她比較調皮。”


    兩個人各自笑著,上了車,車行出站。


    “卡。”


    這一幕戲很短,拍得也很順利。


    接下來,就是床戲了。


    工作人員找到鄭忻峰,說:“那個,鄭總,你要不要膠帶?”


    “要膠帶幹嘛?”


    “那個,男演員拍床戲,怕反應太明顯的話,就會用一下……”工作人員解釋說:“鄭總你決定。”


    “哈哈。”鄭忻峰笑,兩秒,板起臉,傲然道:“你小看我了。”


    隻此一家,他是號稱全自動ed的男人,鄭書記。


    工作人員糊塗一下,不好多問,接著說:“那我幫鄭總處理一下服裝。”


    差不多時候,江澈找到了鍾茵。


    “緊不緊張?”他笑著問。


    “嗯。”鍾茵抬頭看著江澈,連連點頭。


    “有一點緊張其實正好,藏在眼神裏,努力忍著就是咱們正好需要的情境,注意別過了就行。”江澈說完,遞給鍾茵她的道具,說:“拿著,你覺得惡心了,就捅過去,心髒這裏,偏一點也沒事,你的角色又不是殺手。”


    “哦……他不知道嗎?”


    “他的劇本,跟你的不一樣。”


    ……


    “好了,各部門準備啊,這條爭取一次過。”爾冬升說。


    說完也不知道,自己這麽說,到底對不對老板們的心意……但是他總不能說,爭取20條吧?


    “準備……準備……準備……來,action。”


    透窗有些荒涼的小旅館,破落,房間狹小,光線陰暗。


    阿新站在窗邊,指著遠處說:“等半夜,我們就可以上船了。”


    陸雪歌坐在床邊,說:“嗯,阿新。”


    “怎麽了?”


    “陸雪歌說,你會把我賣掉。”


    “怎麽會……不會啊。”阿新轉回來,靠近她說。


    “真的不會嗎?”


    “當然是真的……”


    兩個人在床邊,一個坐著,一個蹲在她身前。


    “我喜歡你,你相信我。”


    阿新說著話,人往前傾,漸漸,他的頭抵在陸雪歌的胸口,他的手從她的小腿一路摸上來,“我喜歡你,秋言”,他說著,兩手在她腰上,人往前,把人往下壓。


    攝影機在頭頂。


    鏡頭中的阿新像一條憤怒的毛毛蟲。


    而陸雪歌,麵無表情,躺在那裏,麻木地看著天花板,眼神裏藏著不安,但是強忍著。


    攝影機在側麵。


    毛毛蟲雙手撐起一下,人往前,手往陸雪歌腰間。


    陸雪歌掙紮了一下,扭頭看了一眼攝影機,留下眼神,接著轉回去,從小往上看著阿新,抬手,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臉頰,笑一下,跟著按著他的後腦勺,把人埋進自己肩窩後麵。


    她說:“別看呀你……我自己來。”


    她的手朝腰間摸去。


    她的膝蓋往上頂了頂。


    阿新配合地,把自己的身體抬起來些。


    “嗯?”這一聲其實沒出聲。


    感覺胸口被什麽東西戳了一下,但是人在戲中,阿新緩緩把頭抬起來,看一眼那裏,看見刀柄,然後是握刀的手,血從指節和指縫之間滴下來。


    錯愕的表情,悲傷的表情,困惑不解的表情……


    同時讓這樣幾種表情出現在臉上,出現在眼睛裏,有多麽不容易,爾冬升甚至根本沒敢提這個要求。


    更甚者,是阿新的臉上,還存有一抹荒唐。這演技,太恐怖了。


    從劇中人阿新的角度,他在這種情況下被捅一刀,什麽心情?


    從演員的角度,劇本明明不是這樣啊?亂來的嗎?這就死了?


    在鄭總的劇本上,後來妹妹懷孕了,姐姐找來了……嘖嘖,明明是很過癮的劇情啊。


    所以,我現在是死了吧?


    此刻作為一名演員的覺悟還是有的,阿新做完表情,一句話沒說,死在了床上。


    毛毛蟲地拱動,就拱到這裏。


    畫麵中,陸雪歌安靜趟了幾秒鍾,咬牙,把身上的人推開,坐起來。


    “陸秋言是幹淨的。”


    攝影機跟隨她的視線,最後拍攝阿新死後的景象,從頭到腳。


    ……


    這部電影後來留下了三個引發過許多爭論的疑團:


    一、男人死了,褲襠還鼓鼓的,到底合不合理?


    二、阿新最後有沒有想到,身下的人,可能不是陸秋言?


    三、阿新的本意,到底是騙陸秋言去港城,賣掉,還是他這次真的喜歡上了陸秋言?陸雪歌殺他,是對的還是錯的?


    第一個問題,後來據說有了科學解讀。


    而後兩個,成了永遠的疑團……尤其最後一個疑團,爭論最多。


    當然,鄭書記本人現在管不了這些。


    “這就是床戲?恐怖劇情吧?”他抓著江澈吼。


    江澈說:“還敢說,你不是全自動ed嗎?功力廢了?跟你說現在導演還在研究,最後這個鏡頭要不要重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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