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嘴碎了半天,鄭忻峰終於把來意道明了,他把落魄那天,算命的江澈,冬兒的生日,簡單都說了一遍。


    劉素茹沒怎麽信。


    然後陳有豎開口,說:“他說的,真的。”


    劉素茹就信了七八分,隻是沒敢全信。


    兩個人其實都了解不深的情況下,這就是“氣質”的差別了,鄭書記的角色譜裏,沒有寡言樸實的人設。


    劉素茹起身,雙手開了門,站門口,踮腳看見了山灣拐角停的三台車,還有已經回來,靠在車旁邊抽煙的胡彪碇一群人。


    另外遠遠近近地,好多人正朝她這裏張望。


    這,好像不信也得信了。所以算命真賺錢啊,那他算我,大概也是對的了?正想著……


    “噓,看這,我這。”


    側屋的窗子開了一條細細的縫,婆婆臉貼在那裏,小聲招呼著,“來。”


    沒膽的惡婆婆。


    “咋了?”劉素茹走過去問道。


    “看來那天那黑小子,他不是個善人。”婆婆一臉嚴肅說。


    劉素茹:“……”


    婆婆:“你跟他說。”


    劉素茹:“說啥。”


    婆婆:“說昨個兒那件事啊,開小鋪那狗混賬,想欺負你,又不給俺們活路……你說,讓他們去整治他。”說完露出一絲憋著壞的笑。


    老太太是個蔫壞的,字麵意思,又蔫又壞。


    膽小吧,毒舌吧,報複心還強得厲害,還損,過往在村裏的時候,就是跟人罵架,慫了,半夜起來鏟一堆狗屎擱人家大門口的主。


    劉素茹苦笑看看她,想想當初,婆媳倆的戰爭,也是荒唐又無奈。


    “你個毒老太婆啊……”劉素茹笑說:“這事過了,不管安的什麽心,人幫過咱,再說俺這不是也沒吃虧嗎?忘恩並忘仇,抵了吧。”


    “就你良善……唉,良善被人欺啊。”老太太叨咕一聲,深表遺憾。


    劉素茹笑一下,說:“好了,跟你說個事,那黑小子讓人來,說幫咱在城裏找了門能耐的善東老鄉認親,辦居留證,你去不去?”


    “啊?啥?”老太太整個人愣住一下。


    “俺說,有活路了。”劉素茹說:“能辦下居留證,俺就是給人當保姆,也能養活你到死,還你那領破席子也可以丟了,港城人都用燒的。”


    老太婆凝神琢磨半晌,疑心問:“有這好?憑啥?”


    “轉過來說是黑小子說的,俺那天做的事,看著輕,但在他,其實分量重。俺也聽不太懂,但是俺信。”


    “怕是有啥貪圖吧。世間沒空好,你記著。”老太婆不安心道。


    劉素茹白了她一眼,“就咱兩個,有什麽可給人貪圖的?”


    老太太眼神往她身上瞟。“就你那前麵團子,後頭大腚,還那粗長辮子,還不讓貪圖?”老太婆說:“說真個,你自個兒心裏明吧,是不是守不牢了?”


    “……”劉素茹咬牙瞪她一眼,“行,那咱不去,死這,俺就等著熬過你,先拿席子給你卷一卷,埋了。”


    說完,她一甩手,轉身要走。


    “欸欸欸……”老太太跟後頭叫,等到劉素茹回頭,怯生生說:“去,去,俺護著你。”


    說完,劉素茹看她從窗台上竹籃子裏抽了一把剪刀,示意一下,藏懷裏。


    這是毒老太在賣好,裝仗義了,劉素茹又好氣又好笑,罵說:“就跟你敢拿出來似的。”


    劉素茹是爽利人,家裏東西本就不多,麻利收拾了。


    走的時候,老太太抱著東西,就跟個孩子似的,怯怯跟在她身邊。


    “啪嗒。”彎腰上車的時候,她的剪子掉了地。


    老太太整個人僵住,好慌,緩緩左看,陳有豎,右看,胡彪碇,“各位大佬……剪子,俺做鞋底子用的,你們信不?”


    毒老太婆慫爆了。


    平治車開了出去。


    開過山灣,開過河灘,開過小鋪……一路有人在說:“嘖嘖,這大辮子寡婦真好命啊,叫人看中了。”


    有人反駁說:“我聽說可不是這樣。我聽說,是富家公子落魄那天,扛大包給女娃子掙麵條、蛋糕,她幫過人家一把。人現在回頭報答,不光找小寡婦,人家還找那天給提醒過一句話那個啥科長呢,可惜,那個已經被抓住遣返了。”


    “你聽誰說的?”


    “小鋪老板娘。”


    “哎喲,那早知道,我也幫他們一把了。”


    “可人劉素茹也不知道啊,就是不知道,分量才重啊,她那時候幫人,可是沒想著有還,有再見的……”


    “……”


    ……


    當天,居留證申請材料就交了上去,有關係在,出不了岔子,但等辦下來還要幾天,劉素茹和婆婆先拿到了“走街紙”——不會被抓住、遣返了。


    車子走在街上。


    劉素茹看了一會兒,說:“你們隨便找個地方,把俺們放下來就好。”


    “放下?”鄭忻峰問:“你們倆自己走?”


    “嗯。”劉素茹理所當然地點頭,“放心,俺存了點錢嘞,再找個活,俺有力氣,餓不著的。”


    還真是實誠人啊,而且樂觀,鄭忻峰想了想,說:“不急,我帶你們去個地方先。”


    這是一間平民區裏的小屋,大概40平米左右,不知幾手房,但是該有的東西都有。


    “房子是我托朋友買下投資的。”鄭忻峰說:“不過我本身過一陣就要回內地,不住,想著反正要有人幫忙看房子,就租給你們,姐你看行不?”


    他把一份早備好的租賃合同放在桌上,“行的話,你簽個字。”


    劉素茹文化不高,勉強能看懂:七塊一毛……十年。


    她一下就明白:這是那黑小子,還錢來了。


    偏過頭,劉素茹神情倔強,鼓氣吹了吹額前的劉海,堅強慣了的小寡婦,不讓自己哭出來,不管是艱難,還是感動。


    “謝謝……俺簽了。”她爽利說。


    至於什麽以後有能力了再補還之類的話,她現在沒去說,真有那份心,自己擱心裏,等能做到那天去做就好。


    合同簽好,鑰匙給她。


    “日子真要過起來,還是會挺難的。”鄭忻峰說:“姐,你想好咋過活了沒?”


    “俺……俺想先找個活幹著,把日子過起來,俺婆婆能顧家。”劉素茹盤算著說:“等存了錢,俺再尋一門俺會的營生,把日子過好。”


    把日子過起來……再把日子過好。就是這麽簡單地夢想和規劃。


    陳有豎聽在耳朵裏,上前,掏了一萬港幣,說:“姐,我拿一份,當借你的。你看看做點什麽營生,咱商量著要是靠譜,就當我投資了。”


    劉素茹哪見過這麽多港幣,緊張推拒說:“這……不敢的,不敢的。”她看得出來,陳有豎隻是幫人做事的。


    “放心吧,我在澈哥身邊,賺錢快。”陳有豎笑著說:“再說,這以後,我估計會在港城待得多些,吃飯洗衣啥的,說不定還要麻煩你們。”


    ……


    人走了,隻剩劉素茹婆媳倆坐在有些殘破,但是軟乎的沙發裏。


    一日之間,還似做夢一般的,生活突然就整個變樣了。


    “毒老太婆,你算計一輩子……這回,算計不到吧。”劉素茹有些發怔說。


    “是嘞。”老太太也是一樣狀態。


    “你還說俺是一輩子苦命的。”


    “那是老話說的,怪不著我。”老太太狡辯一句,跟著說:“那啥,你打算做啥營生,想好沒?尋摸個俺能給你幫手的吧。”


    劉素茹想了想說:“那咱倆賣大煎餅去,你看能成不?”


    老太太想了想,說:“那玩意,港城人會吃不?”


    劉素茹有些興奮說:“港城人又不是外國人,再說,俺們山東老鄉在這,也不老少啊。說不定就惦記這一口呢。”


    “像是這麽個理。”


    隔了一會兒。


    劉素茹嘀咕:“毒老太婆你說,黑小子自個兒,咋都不來呢?”


    “咋?怕被你惦記上唄。恁大個磨盤……”惡婆婆奚落,葷說。


    “呸。”


    又隔了一會兒。


    老太婆說:“回頭,你尋個男人吧。”


    “嗯?”劉素茹伸手探她額頭,“毒老太婆你是燒了,還是瘋了?”


    “呸。”老太婆啐一口,緩下來,慢騰騰說:“哪有婆娘二十四歲守到老的啊,俺又不是沒年輕過。再說,這樣等回頭,你送俺終……誰給你送終啊。”


    “……”劉素茹一下沒說話。


    “想啥呢?”老太婆擠兌說:“那黑小子你就別惦記了,那是掐尖的人。”


    “沒惦記,俺就是感念。”


    “沒惦記就好,另外倆,一個花頭的,也不成,倒是另一個,大身板子,說話一句是一句,看著就像是咱們善東漢子……”


    “想啥呢,俺就一小寡婦,誰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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