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電話之前的心理活動過程,連林俞靜自己都道不分明。


    是真的隻是因為看見大伯在為難,沒辦法了不能拒絕;還是其實也有別的成分,比如終於找到一個正式的,合理的理由,可以說服自己,可以不罵自己……去聯係他?


    她想不清楚,也不想去想,就因為喜歡上一個人,下場都已經這麽可憐了,還要怎麽樣?


    手指條件反射地把大伯報來的數字逐個按下去,電話撥通。


    “嘟,嘟”的等待聲傳進耳朵裏,她開始有點慌了……


    好嘛,明明是你的錯,我哭著走了,你就隻敢遠遠跟著,我閉一下眼睛,你就害怕了,我坐在出租車後座哭,你竟然就站那兒看……


    你不會追車嗎?電視裏都是這麽演的啊,然後你小心點,不那麽厲害的摔一跤,看著很危險,我不就下來了?


    你去打架,我還怕你打不贏呢。


    可是結果呢,打完我成了老大,你自己就這麽一聲不吭地走了。這是要留下慶州街上的小混混以後讓我管嗎?


    其實如果真的追上來,真的不讓走,真的他厚著臉皮死纏爛打,還是會很難過吧,當然也還是不能就原諒他啊,那會怎麽樣?那又為什麽還是希望他做?


    亂了,矛盾了,這東西大概就叫做戀愛吧。


    林俞靜決定要凶一點。


    “喂,你好,哪位?這裏是茶寮。”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聲音,不是他。說這裏是茶寮的時候,那底氣足的,自豪的,真是近墨者黑啊。


    林俞靜控製語氣說:“我找你們那個支教老師,對了,大概姓江,誰管他姓什麽呢。”


    她這麽一說,自己覺得夠冷淡,表現不錯。


    旁邊大伯和包裝廠的兩位領導心頓時涼了半截,“那個支教老師,大概姓江”,敢情其實一點都不熟啊?


    那完了。


    就是說啊,托了那麽多人都沒用,又怎麽可能是一個小姑娘出麵打個電話就能解決的呢?


    這麽大生意,她一個沒進社會的小孩子哪懂?大伯在思考著,一會兒該怎麽說話,怎麽圓場,好叫侄女不覺得尷尬。


    林媽媽目光還在女兒身上,手往後,悄悄拍了拍丈夫的腿,夫妻之間傳遞暗號,“很明顯,一看就是鬧矛盾了。”


    對啊,以前在家還一口一個江澈呢,林爸爸小聲說:“女兒跟你以前賭氣了一樣啊。”


    兩人覺得自己的猜測越來越靠譜了,除了擔心和緊張,莫名有點小興奮,女兒長大了是一方麵,另外這事貌似挺有趣啊,得摻和,不摻和可惜了。


    電話另一頭的人是麻弟,他沒聽出來林俞靜的聲音,所以因為她的話有些惱火,沒好氣的大聲說:“你誰啊?”


    “我,我是林俞靜,以前來過你們村,你呢?”


    “啊?哦,我是麻弟。”電話那頭,語氣頓時緩和了一千倍,聲音相應的也輕了。


    林俞靜當然記得麻弟,而且很熟,第一次江澈送她去醫院,第二次他上山找她,麻弟都在場。


    同樣緩和了語氣,林俞靜說:“我找你們那個支教老師,他在嗎?哦,我幫大伯問包裝廠的事。”


    為了強調目的,她最後加了一句。


    “在的,晚一點估計就走了,現在還在”,麻弟有點興奮說,“我去幫你叫,你等會啊。”


    “……嗯。”


    那頭電話放下了,林俞靜轉身看看整一屋子人,都正看著她,小慌張解釋說:“對麵去叫了,我等一會兒。”


    大伯連忙點頭,說:“就問一下,不行就算了。”


    他實際已經不報什麽希望了,而且看情況,侄女也不那麽樂意的樣子,畢竟這事是求人啊,還是為難她了。


    林俞靜點頭說:“嗯。”


    林媽媽林爸爸默默往前挪了挪。


    ……


    麻弟學會開玩笑了,一來他覺得這事挺有趣,二來江澈跟大夥平時也親近,像朋友,就江澈自己還老開他玩笑呢,見著漂亮姑娘就唆使他去搭話。


    他還真去了幾回。


    江澈正在跟村裏人交代過年期間的安排,行李放在旁邊桌上,麻弟進來,跟著臨州來的人一樣叫他,說:“澈哥,有電話找你。”


    “誰?”江澈扭頭問。


    “慶州那個國營包裝廠。”


    江澈還沒答話,一旁的老村長直接說:“那個不都已經回絕了嗎?還打,你就跟他們說小江老師回老家了,合同也簽了。去吧,沒事別喊江老師。”


    麻弟一本正經說:“不是啊,人這回有大背景,有人幫著問呢。”


    “哎喲,什麽背景這麽大啊?省裏,中央?”鄭忻峰開了個玩笑,他知道江澈最排斥就是這種一層層背景壓下來的情況。


    “一個姓林的姑娘,說幫她大伯問下包裝廠的事,找澈哥。”麻弟笑著說。


    ……


    電話被接起來了。


    林俞靜沒急著出聲。


    “喂,我是江澈……喂,你還在嗎?”


    竟然真的來接了,這個一直躲在幕後的家夥,林家大伯和幾位廠領導托了多少人,就沒聯係上過,他們期待著,看林俞靜會怎麽說。


    大伯甚至想找塊紙板寫字,教她怎麽說。


    結果林俞靜說:“嗯。”


    就一個字,語氣冷淡,她覺得自己表現得很棒,其實又有點難過,努力控製著。


    江澈說:“聽麻弟說,你問包裝廠的事?”


    “嗯,我大伯是包裝廠的,他說找不著你。”林俞靜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說:“我本來不想打的。”


    林家大伯和兩位包裝廠的領導好想搶電話,這話,它不是這麽說的啊,唉。


    電話那頭很快傳來一段冗長的有點複雜的話,聲音聽不太清楚。


    幾個人都看林俞靜,等她說話。


    然後,看見林俞靜直接把電話掛了,坐那裏有那麽幾秒鍾不吭聲。


    這就掛了?江澈無奈苦笑一下,放下電話。


    這就掛了?林家大伯和兩位包裝廠領導整個人肩膀往下一挫,深深的無力感……


    但是當然舍不得怪她,林家大伯連忙調整情緒,說:“沒事的啊,靜靜,這事本來就大家都辦不成的,咱們就是試試,你不要覺得……”


    “他說讓你們派人去茶寮談,不過最後能不能合作,要看雙方談的條件。”林俞靜說。


    “嗯?”大伯整個愣一下。


    兩位廠領導眼睛放光。


    這樣也行?


    林爸爸林媽媽互相看一眼,“女兒這厲害的。”


    “謝謝,謝謝。”包裝廠副廠長有點激動了,站起身來,“我們這就過去找那位江老師,不管談得成還是談不成,這份情我們記著。”


    最後一句,他是對著林爸爸和林媽媽說的,這話林家大伯說不合適,該他來說。


    隻是對麵兩人壓根沒注意到。


    “可是他不在呢,今天就啟程回老家過年了,他說你們去村裏找其他人談就好,他會交代的。”林俞靜情緒有點亂,不想在這麽多人前呆著,起身抱著背包說:“那我先出去了,同學估計都在等我呢。”


    她看了看,爸媽沒反對,走到門口,回頭說了一串再見。


    林爸爸,林媽媽一眼看去,女兒高挑的身形站在那裏,長發落在肩頭上,白淨可人。原來在他們眼中一直都是小孩子的女兒,真的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嘖嘖,咱們女兒真好看啊。


    那臭小子是腦子進水了嗎?


    林俞靜轉身後,當爹媽的偷摸跟了上去。


    “要不要告訴大伯那個人,很難對付,去談判小心點啊?”林俞靜走出門口,突然想到,“那騙子,他總不會詐騙我大伯吧?大概會,他連我都騙。”


    最後還是選擇沒說,一邊下樓梯,林俞靜一邊嘀咕:“突然搞得好像很聽我話的樣子,騙子,又想騙我。”


    林爸爸林媽媽聽了個模模糊糊,相視一眼,“沒跑了。得看看啊。”


    回到屋裏,林家大伯和兩位同事埋頭湊一起,剛把事情商量完。


    “複禮,我再打個電話。”林家大伯說:“我們的想法,既然能聯係到他,最好還是跟他本人談,幹脆趁他回家路過慶州,請他吃個飯。”


    “哦,好。”林爸爸本身在建設局下屬的設計所工作,屬於憑本事吃飯,安逸也沒什麽野心的一類國有單位人員,對這些事並不那麽清楚和關心。


    林媽媽也差不多,她在市檔案局上班。


    ……


    “對方的設備聽說還不錯,談談也無妨……該怎麽談,照樣怎麽談,生意歸生意。”


    江澈剛跟村裏人解釋交代了幾句,電話又響。


    他接起來,那頭換了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吃飯就不用了,我平常都隻是給孩子上課,也不管事”,聽明白對方的意思,江澈拒絕說,“你們還是過來跟茶寮村是領導溝通好了,或者等年後他們過去。”


    “那個,就當先碰個麵,我是……”對方說。


    “我是林俞靜媽媽,到慶州了打電話啊。”對麵突然有人插話說。


    江澈:“啊,好,阿姨好。”


    “行,那先掛了。”


    林媽媽掛斷電話,扭頭對丈夫說:“先看看人。”


    林爸爸鄭重點頭,“嗯。”


    這倆好像比包裝廠還重視。


    林家大伯終於隱約捕捉到點什麽了,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神情,跟著懊惱,“那要是真的,我這個當大伯的,剛剛那口氣,吃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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