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臭外套。”柳將軍穿一身紅襖子,走到吃早飯的棚子旁邊,板著臉站下,把當時匆忙中忘記及時歸還的牛仔外套扔還給趙三墩。


    衣服是洗過的,她沒說,但其實稍微暗示了一下——你自己聞聞,臭外套不臭了吧?我洗過了。


    她完全高估三墩了。


    三墩的人生和世界裏從來就沒有暗示這件事,就像他已經凍了兩天了,也沒想過設法去把衣服要回來。


    接了衣服擱膝蓋上,三墩繼續坐著埋頭吃早飯,不吭聲。他現在不敢看柳將軍,看一眼腦海裏就是一道溝,深得能埋人。


    柳將軍心底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恨恨看他一眼,轉過身一邊自己晾衣服,一邊咬牙說:


    “反正話我先跟你說了,我家兄弟加親戚,一共七十多號男丁,光是一個人能殺豬的,就超過十個……能不能安生走出峽元縣,得你自己想好。”


    三墩一手飯碗,一手筷子,木木地扭頭,仰角度看她,一眼看錯地方了,差點被埋住,再仰頭,從脖子、下巴,到嘴巴、鼻子,這才看到眼睛。


    他當然不是怕了那所謂的七十多號男丁,因為就算人再多,對三墩來說都一樣,盯住一個,他就隻管那一個。


    三墩隻是想不通了,嘴裏含著飯,眼睛裏滿是憋屈,含糊道:“姓柳的你不要太欺負人,我都已經算輸給你了,也認了,你還要怎麽樣?”


    這話要是被臨州那群人聽到,世界就塌了一半,因為趙三墩竟然也會說:你不要太欺負了。


    柳將軍扭頭,不滿意說:“你認了嗎?自己好好想想,還什麽事沒認。”


    說完她端起洗衣的木盆,扭身挺胸走了。


    三墩認真仔細想了,可還是沒想通自己到底還有什麽事沒認。這兩天褚漣漪似乎心情不大好,他也不敢問她。


    還好,江澈回來了。


    被叮囑過在這邊不能暴露江澈的老板身份,三墩避過人群,才在牆根角落拉住江澈,為難說:“澈哥,我好像攤上事了。”


    趙三墩居然也會怕事?江澈困惑不解道:“什麽事啊?”


    “惹到你說不許惹那個柳將軍了……說是要帶七十多號男丁堵我走不出峽元縣。我自己沒事,就是怕牽連褚姐和你。”


    趙三墩一五一十,把自己和柳將軍從互看不順眼懟上開始的一係列事件、對話,仔仔細細全都跟江澈說了一遍。


    江澈聽完,定神看看他,一米八七、八八的大個,強壯魁梧,雖然說不上帥,但是麵龐剛毅裏透著耿直……


    而且來自大城市,私人保鏢兼倉庫管理員,再加上遊戲廳的年終紅包,年收入近萬。


    江澈目光誠摯地看著他,感動道:“三墩,什麽都不說了,你真的是我的好兄弟。要知道會這樣,我早就帶你來了。”


    趙三墩懵一下,點頭說:“澈哥,我懂。你放心,到時候你們先走,我自己能殺出來。”


    江澈緩緩搖頭,說:“你這回估計是殺不出來了。”


    三墩皺一下眉頭說:“這裏人真能為這麽點事砍死人?”


    “別人我不知道,但是柳將軍,你把她胸看了,這事……”江澈踮腳把趙三墩脖子攬下來,小聲嘀咕了幾句,最後說:“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試著接觸下也行。要是覺得這事沒法認,你改天夜裏先跑,誰都別告訴,一個人先回臨州。要是覺得能認,好歹人也高中畢業,有正式工作,家境、人品也都不錯……另外相貌,你要是喜歡高大的,人其實也不差。”


    三墩總算聽明白了,自己豪傑半生,刀口舔血,這是要被壓寨的節奏。


    想都沒想,他說:“澈哥我聽你的。”


    江澈說:“這事你可不能聽我的,我也幫不了你。”


    說完拍拍趙三墩肩膀,直接走了。


    看著江澈一邊笑得發抖,一邊走遠,三墩發愁了,一個人繞著良種場院牆兜圈子……


    以前,趙三墩的心裏隻有江湖,現在突然多了一種叫女人的東西,還有一道溝,那道溝能埋人,三墩昨個夜裏做夢就被埋住了,很奇怪的感覺。


    一顆花生落在他懷裏。


    三墩仰頭看了看,猶豫一下,還是說:“你怎麽又爬樹?”


    “整個良種場就這麽點大,又那麽些人擠著,我上完課沒事爬樹上待會兒清淨點怎麽了?”柳將軍居高臨下說:“敢情你們城裏人打小不爬樹?還是嫌棄我們小地方的人野?”


    三墩老實說:“也爬的,連工廠煙囪我們都爬,比這高多了。”


    柳將軍說:“臭吹,有本事你爬上來我看看。”


    這也太瞧不起人了,三墩被話一激,擼袖子助跑直接兩步蹬上院牆,再手臂一掛,身體團在空中一個翻身,片刻之間就爬上去了。


    然後就糊塗了——我上來幹嘛?


    ……


    男女之間的事從來都是世上最麻煩的事,女人這種生物也從來都難懂,兩輩子都懂不透,江澈不單幫不了趙三墩,他連自己都救不了。


    “褚姐。”


    營救物資逐漸到位,良種場院裏撤了些簡易帳篷,搭起來一排工地式的簡易房子,江澈分到一間,放下東西後發現找不著褚漣漪。


    褚漣漪坐在江邊吹風,聽見腳步,聽到聲音,知道是誰找來了。扭頭看江澈一眼,轉回去,生氣沒說話。


    “生氣了啊?”江澈訕笑著,小心問道。


    褚漣漪看著江麵點頭。


    “那可怎麽辦?”


    “你跳下去。”褚漣漪賭氣,指一下因為更上遊水庫開始蓄水調節,水流減緩的江麵說。


    “噗通。”


    褚漣漪話音剛落,江澈直接一個縱身就跳了下去,噗通入水。


    “嗯?!”褚漣漪整個差點沒回過神來。


    “你……人呢?小澈,小澈?”衝到江邊喊了兩聲,不過兩三秒不見人出現,褚漣漪整個慌了,扭頭準備喊人。


    “嘩,唰。”


    江澈從水裏冒出頭來,雙手抹去臉上的水,浮在水裏道:“別喊,不用。姐,放心,我水性特好……”


    “可是冷啊,傻子,大冬天的,你快上來。”褚漣漪伸手。


    江澈凍得嘴唇發青,笑一下,搖頭說:“我等褚少女消氣。”


    褚漣漪哭笑不得,氣悶一下說:“小澈你這是耍無賴。”


    “嗯。”


    “你……你先上來。”


    “我不上來,咱們就這樣說話,你心疼著容易心軟。”江澈徹底耍上無賴了。


    這要是個小女孩,大概就隻剩下無助糾結的眼淚了,但是她畢竟是褚漣漪,而且已經有幾天時間思考和緩衝,站直身來笑了笑,褚漣漪說:


    “快上來吧,你這幾天有大事要辦,可不能病了。上來咱們好好談。”


    看她的神情還算平靜,聽到說好好談,江澈略微安心。


    他沒辦法去解釋自己和林俞靜之間前世今生的糾纏、誤會,兩次心動。


    如果在時間上,江澈重生之後能先遇見林俞靜,先把誤會解開,也許他和褚漣漪之間就不會是現在的關係。


    但如今事實已經如此,從宜家建立開始一路下來,要他這會兒扭頭把褚漣漪踢開,江澈做不到。


    至於要他去傷春悲秋、哀哀戚戚、眼淚鼻涕?那一套江澈前世跟葉瓊蓁分手後已經玩夠了,厭倦了。


    再至於林俞靜,屬於江澈的兩世故事並不存在於她的記憶,兩人之間的關係也不同於江澈和褚漣漪。


    所以江澈接受林俞靜按照自己的人生軌跡去成長,包括允許她可能會有的改變。


    前世,她的美好人生,前路風景,都斷送在當時這裏。


    這一世,就該她補回來,好好去感受和品味她的大學、青春。


    江澈一邊想著怎麽開口,一邊從江邊上來,刷啦啦全身往下滴水。


    “趕緊的,邊走邊說”,褚漣漪用手在身前掃一下說,“上遊水庫已經開始試驗調節流量了,你要爭取這塊地,必須抓緊。”


    江澈說:“褚姐……”


    褚漣漪說:“你這次去盛海,就跟這事有關吧?”


    江澈:“姐,咱們不先談點別的事嗎?”


    褚漣漪扭頭看看他,瞪一眼,再狡黠一笑,道:“不談。這件事難道不該你先擔心害怕,糾結不安一陣子嗎?正好,我出口氣。”


    她其實也了解江澈,所以那些太哀怨的想法,並沒有。


    她應該是有主意了,江澈試著猜她的想法,猜不著。


    “晚點你再猜”,褚漣漪說:“鄭忻峰該快來了吧?”


    江澈點了點頭。


    “咱們宜家的競爭力不夠。”


    “不是宜家出麵。”


    “那是……”


    “我師兄。”


    “……”褚漣漪怔住了回想一下,“那個水變油?”


    “嗯,先讓他幫忙爭取下來,我再收拾他。”江澈說:“他和老鄭晚一天到。說是因為國家有顆衛星要發射,盛海以及周邊的氣功大師們準備聚個會,看著電視集體發功,為國家托舉衛星。”


    褚漣漪鼓著腮幫子點了點頭。


    江澈想了想,連忙提醒:“姐你到時可千萬別看著他笑。”


    褚漣漪點頭,說:“可是好難啊,我怕我忍不住。小澈,這邊的事我幫得上忙嗎?幫不上的話,我覺得我還是先回去好了。”


    江澈想了想說:“那也行,姐你回去後看看,宜家能不能騰出一兩百萬資金。”


    “馬上用嗎?”


    “一兩個月後吧。”


    “好。”


    兩人很快走到接近良種場門口,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


    趙三墩果然還是跟人幹上了。


    這次的對象,是修路的朱二炮。


    “怎麽了,三墩?”江澈一身水,擠了個位置,問道。


    “我看見他們的人想爬褚姐的房間。”趙三墩直麵對麵修路集結的四十多號人,兩手握拳說。


    對麵朱二炮身邊三個土混混鼻青臉腫,鼻血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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