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橫生的枝葉帶著雨水抽了江澈一下,疼的。


    “你聽得清我說話嗎?”因為剛剛那一句被聽岔了,江澈有些揪心地問道:“聽得到的話,還有力氣幫我拿一下手電筒嗎?”


    “嗯。”林俞靜把手電筒拿在手裏,摸到江澈的口水,悄悄在他衣服上擦了擦。


    姑娘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啊,樂觀、豁達,沒有心機,有時候感覺蠢得厲害,偏偏還是個女學霸……


    這樣的一個人,又怎會隻是因為上了大學就平白無故一聲不吭地消失呢?


    真是變了想法,她也會坦誠的說吧。


    除非,她經曆了彷徨、恐懼,陷入自卑……


    江澈回憶著前世照片背麵的那些話:


    “你又在看我麽?”“我會給你寫信”,“會告訴你從火車站到我的學校,坐幾路公交車”,“你如果不來看我,我寒假還來掃盲。”


    那是她在陌生的小山村生了病,虛弱不堪,而江澈不在的情況下,獨自默默寫下的,文字依然那麽歡脫、樂觀。


    後來她沒有寫信。


    後來,她沒有來。


    十多年後偶然再遇見,她一身素淨,不再神采飛揚。怔怔站在路口,她擺手,試著想給當初一個解釋,告訴江澈,後來,我聽不到了……


    最後卻匆忙逃走。


    “你真的有一點喜歡我嗎?”江澈整理了一下情緒問。


    林俞靜用下巴磕了磕江澈肩膀,大概算點頭,又補充說:“是一點點。”


    “那如果我也喜歡你……”


    “啊?你詐騙吧?”明明就很虛弱,但是發現江澈變得不凶之後,還是來了點精神,林俞靜猶豫一下,整個人在江澈後背向前動了一下,然後有些害羞說:“你,確定嗎?”


    “說是如果呀,但其實真的也有點的,而且,我事實上比較喜歡腿長的。”


    “咯咯,我腿好長。”她笑了幾聲就軟下來,趴在江澈肩頭說:“都沒力氣笑了。你都不早點回來……”


    這一句說的人不經意,聽的人像被箭紮進心裏。


    江澈努力把語氣調成像玩笑,說:“問你個很嚇人的問題,如果我們這樣說好了,互相有點喜歡,但是你回去……發現自己再也聽不到了,你會怎麽辦?”


    “我……”林俞靜整個人僵住了一會兒,抬手綿軟無力地打一下江澈肩膀說,“我不要聽不到。”


    “嗯,我是說如果。”


    “如果……那我就聽不到了,就哭幾天,就不找你了,就躲起來。”她說著說著已經帶了點哭腔,像是真的在害怕。


    “如果……別躲,讓我照顧你吧。”所有的鋪墊隻是為了說這一句,因為這是這一刻,江澈內心真正在擔心的事情。


    沒有聲音回應,江澈胸前的一雙胳膊往裏摟了摟,她把臉頰貼在江澈的肩膀和脖子上,偷偷得意了一會兒,猛地回過神來,“我是不是會聾?”


    江澈怔了怔,說:“……不是啊,就是個假設而已。”


    林俞靜說:“哦,那如果我沒事呢,咱們怎麽辦?”


    如果沒事?可是遲了啊,不知道怎麽辦,江澈一時間沒想出答案。


    “江老師。”


    “江老師。”


    腳步聲響起,手電筒的光束照過來,麻弟和李廣年終於趕上來了。


    江澈連招呼都來不及打,直接道:“這樣,廣年你跑得快,去鄉裏,找馬東強,讓他開拖拉機沿路過來接人。”


    據江澈的了解,下灣鄉最好的交通工具,也就是馬東強的拖拉機了。


    “欸,好。”李廣年應了一聲,拎著手電筒飛奔而去。


    江澈轉向麻弟,“你拿兩支手電照路,順便幫我護一下林老師後背……我們加快速度。”


    ……


    隔天上午,破落的峽元縣人民醫院病房。


    “感覺怎麽樣?吃點早飯,記得不能吃太多,一會兒估計馮芳就會來了。醫生說你還需要再待一兩天。”江澈走進病房,看見林俞靜躺著。走到旁邊說。


    林俞靜眼神迷茫,表情也一樣。


    “江澈,你是在說話嗎?我看到你嘴唇在動……可是,我聽不到,為什麽我聽不到你的聲音?我真的聾了?”


    “我,我真的聽不到了……怎麽辦?你還願意像說好的,照顧我嗎?”


    她說第一句的時候,江澈真的有點被嚇到,但是第二句,如果真那樣,她才不會這麽問,何況醫生那裏也早打聽過了,江澈跳一下說:“老鼠。”


    林俞靜坐起來:“啊!欸,我又不怕老鼠。”


    然後她緩緩躺下,繼續迷惘,“剛剛你有說話對嗎?為什麽我好像突然聽到一下,然後就又什麽都聽不到了。”


    她拿起勺子敲了敲粥盆,抬頭問:“為什麽沒聲音?”


    腸胃的問題本身不算嚴重,要不是她身體還很虛弱,江澈就得把她拎起來。


    “靜靜,你怎麽樣了?”李廣年回去後,馮芳一早下山,此時出現在門口。


    “那個,對不起,馮芳同學。她耳朵聽不到了,耳毒性藥物過敏,慶大黴素用量太大,已經聾了。”江澈表情沉重跟馮芳解釋了一下,回頭,衝林俞靜眨了眨眼睛。


    “嗚~”馮芳猛一下就哭出來了,眼淚嘩嘩往外淌,撲到林俞靜身邊。


    林俞靜連忙抱住她,慌亂解釋說:“沒,你別聽他胡說,醫生說是差點,是差點,我是敏感體質,不能打耳毒性藥物的……還好呀,我已經是大人了,還有,昨天沒有繼續打。”


    前世她應該多打了至少三四次,而且都是雙倍以上藥量。


    安慰著馮芳,說著說著,林俞靜自己眼中也開始冒淚光,因為在後怕,就差一點兒,她就真的聾了。


    “謝謝你。”林俞靜扭頭說。


    “謝謝江老師。”馮芳說。


    兩個小姑娘牽著手哭,互相抹眼淚,互相安慰。


    越哭越來勁。


    江澈出門跟醫生問了個仔細,又在招待所睡了一夜,隔天,確認沒事後連招呼都沒打,獨自回山上。


    他回去,掃盲誌願者們下山。江澈跳下拖拉機,偷偷付錢請馬東強送他們去縣裏。


    至於林俞靜的東西,張雨清說她幫忙帶了。


    “衣服洗了掛著呢,記得收。”她還說。


    回到茶寮待了兩天,日子像是又恢複如常了,隻是偶爾看見某個地方,會想,如果事情知道得早一些,是不是這一世重生,會有一些不一樣?


    讓林俞靜就這樣去上大學,是江澈唯一能做的決定,至於未來,未來再看。


    已經開學了,江澈也變得忙碌起來,茶寮村小本村加上周邊幾個村子,足足三十多個學生,一到二年級水平的都有,還有一個超水平的。


    在排球教練馬東紅到來之前,江澈一個人就是全科教師。


    給一年級上完課,布置作業,換一邊黑板,給二年級學生講課,布置作業,再幫著曲冬兒解答一些問題。


    江澈走出教室門口,伸了個懶腰。


    “砰。”這是,鍋炸了的聲音?


    江澈連忙衝進廚房,看到一個人傻愣愣站在那裏。


    合身的白襯衫,下擺塞在藍色牛仔褲裏,腰間紮了一條褐色的皮帶,白鞋子上有兩抹黃泥巴,長發束了起來,林俞靜幹練利落。轉頭看了江澈一眼說:


    “炸了,這個跟電飯鍋不一樣嗎?”


    “哦,大一開學晚一點。”


    “我好了。馮芳陪我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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