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點之前,唐連招帶著20多個人要找江澈麻煩,場麵一度頗為嚇人。


    一頓飯工夫……局麵變這樣。


    餐廳裏被唐連招的惡名“恐嚇”已久的同學們一下還都有點兒回不過神來,江澈一手拉著門把手,神情、語氣都很平靜。


    當然內心其實稍有點不平靜。


    一來這樣忽悠小朋友心理上多少有點尷尬,還好這是九二年,沒人會說“台詞有點硬啊哥們”,九二年,人們才剛開始試著模仿港片,以此為榮,江澈這也算切合時代。


    二來他主要擔心帥不過一秒。


    為什麽站門口說,為什麽手在門把手上?萬一唐連招狂化了,刀飛過來,門一拉,砰,人狂奔而去,大師又不是沒跑過,一點心理負擔沒有。


    現在演的就是一個淡定、自信。


    先否定、打擊;再給期待和願景;最後威脅、恐嚇、引導……擺事實帶忽悠,整個過程邏輯完整,涉及關係包括仇人、兄弟、姐姐,哪一個都是關節點。


    江澈覺得唐連招要不掉溝裏很難,當然,真要他當場叫出哥來,怕也沒那麽容易。


    “你幾月生日?”


    “4月份。”


    “……澈哥。”


    像是給自己找了個台階,最後叫出來兩個字也有點艱澀,聲音偏低,不那麽利落,但是……叫了。


    唐連招身邊兩個兄弟笑著點頭打招呼,“澈哥”,“澈哥”。


    鄭忻峰和秦河源、陳有豎板著臉憋笑。


    唐玥看看弟弟,又看看江澈,一臉的不能置信。


    氣功大師都能當得臉不紅、心不跳,這點小場麵算什麽,江澈淡定微笑,點頭回應,不露痕跡鬆開門把手。


    ……


    四個人走在路上,秦河源和陳有豎要回去,鄭忻峰去找人,江澈懷裏揣著存折準備回一趟店裏。


    “為什麽你說讓他們先回去自己想兩天?”鄭忻峰一路都有些亢奮地走在江澈身邊,好奇問:“是不是想先磨一下他們的性子?”


    他這邏輯也是港片裏看來的。


    “不是啊”,江澈誠懇說,“我隻是想著,萬一他們自己想出路子來了,也好省得我去想。”


    鄭書記:“……你還沒想啊?”


    “嗯。”


    講了一堆道理,道理之下,果然還是坑。


    “庫庫庫……咳咳。”秦河源和陳有豎憋不住笑出來,這倆自從被江澈雇傭以後,整個人的狀態都在變化。


    另一邊,姐弟倆。


    唐連招路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對唐玥說:“姐,我想跟你說幾句話,你別氣著行不?”


    唐玥心情不錯,點頭說行。


    唐連招咬咬牙,“姐你如果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他,能不喜歡就別喜歡吧。”


    “嗯?”唐玥錯愕了之下,連否認都忘了,隻顧說:“是不是你覺得姐……”


    “不光是你,跟他實際接觸過後,我覺得他對別人也不會上心的,窗台上那個,或者別個,都一樣,他現在心思壓根不在這,而且站得高,想得遠著呢。用那些錄像片裏的話說,就是人啊、事啊,尋常都沒辦法真的走到他心裏去。”


    幾乎就沒見過江澈暴露太多情緒,唐玥凝神想了想,回憶那段時間的接觸,點頭。


    唐連招沒挨罵,有了信心,繼續道:“其實之前有那麽一會兒,刀啊啥的,我衝動過後本意是想逼他給你個說法來著。這樣萬一以後我有什麽事,你也有依靠,而且比我強多了。”


    唐玥把注意力放在了他後半段話上,皺眉道:“大招,你怎麽還這麽想?出事……不許出事。”


    “不會的,你看我哥都叫了”,唐大招苦笑一下說,“姐你發現沒?他帶你們做生意也好,跟我衝突,再坐下來聊也好,講真的其實都跟玩兒似的,可對咱們,就都是天大的事……要不我也不會低頭叫那一聲。所以,姐,真要喜歡,就等他先喜歡你吧,要不委屈,而且沒用。”


    “嗯。”唐玥應完猶豫了一會兒,當了那麽多年廠花,老實說,其實自負還是有一點的,她說:“不說他。大招,你說姐哪點最差勁,是不是文化差了?”


    “說實話麽?”唐大招小心道。


    唐玥點頭,“嗯。”


    “姐你有點煩人啊,可能咱們原來生活太難,你有太多東西怕著,擔心著,愁著,慢慢就習慣了心思太細,活得不利落……他這樣人,估計最怕這樣的。”


    “……好像是”,唐玥歎了口氣,“可是我……”


    “你十五歲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啊,都是被這個家、我,還有廠裏那些人和事誤了,姐你以後放開些活,啥都憑心意些,也別管他。會好的,反正咱家也好起來了不是?”


    “嗯,好像是,都快忘記以前的自己啥樣了。”唐玥燦爛地笑了笑,說:“謝謝大招。”


    ……


    江澈到店裏的時候,江媽剛做完一單生意,客人拎著衣服跟江澈擦肩而過,走出門口。


    “這個女的來了一下午來了三回了,砍價那個凶嘞,動不動就甩臉子走。”江媽看人走遠了,拉著兒子得意道:“最後還不是照咱的價買了。媽跟你說,我一看她眼神我就知道,那件衣服不買,她今晚睡不著。”


    “老媽你現在這麽厲害了?!”江澈積極狗腿。


    “那算啥,換季嘞,生意好著呢。”江媽得意著,靠過來,打開皮包給江澈看裏頭的錢,伸出手比劃著小聲說:“今天起碼賺四百多。”


    “哇”,江澈表情誇張,張大嘴,“怎麽這麽多?”


    “可不是,這個月都少不了。”江媽開心得腳步都是飄的。


    江澈跟過去獻殷勤道:“那媽你會不會太累啊?”


    “累啥?我來勁著呢,現在吃得好,睡得香,而且你二嬸現在也出師了,那個嘴皮子,練得真快……我兩個人,一點都不累。”


    “嫂子我可聽見了,你誇我呢。”旁邊傳來二嬸爽朗的笑聲。


    二嬸嗓門大,笑聲也大,江爸和二叔正好從門外進來,笑著問:“什麽事這麽開心啊?”


    “生意好唄。”二嬸笑著道:“哥,還那誰,你們這麽早回來,跟批發市場那些老板沒多喝點啊?”


    “沒多喝,沒多喝,上回喝到害你們去扛我,哪還敢啊”,二叔連忙道,“他們還喝著呢,我倆看要暴雨了,早點回來。”


    江澈走出店門一看,可不是,烏雲卷集,很快,幾顆雨點重重砸進盛夏路麵幹燥的塵土裏,暴雨啪啪啪瓢潑而至。


    “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歇不了了”,江媽走出去看了看,也不愁,扭頭說,“澈兒,去把桌子支開,我去拿點花生米,你陪你爸和你二叔再喝點。”


    “他嬸,你也喝點,反正這麽大雨也沒生意,今天差不多就關門。”


    “好嘞”,二嬸擦把手說,“嫂子你呢?”


    “我可不行,我一會兒還數錢呢。”江媽特別認真道。


    “少喝點又不耽誤……你又不是一點量都沒有”,江爸笑著道,“今天我不跟旁邊給你添亂就好。”


    夫妻倆之間有個小遊戲,江媽愛數錢,江爸愛在旁邊亂報數給她帶亂咯。


    江媽想想,“那也行,那我也喝兩杯。”


    桌子支好,米燒杯子擺上,門外大風大雨,天色陰暗,門裏,燈光下,一家人圍坐,喝著小酒聊著天。


    氣氛怎麽說呢?江澈想了想,是一種充滿收獲喜悅、溫馨而且滿懷希望的感覺。


    “爸,你和我二叔那邊累不累啊?”江澈給老爸倒酒。


    “有什麽累的”,江爸燦爛地笑著說,“批發市場五點就關門,一天早餐、午飯兩頓,都是外麵的店包去做了送來的,還雇了人幫手,我和你二叔現在就剩下跟那些老板串門子聊天,看能不能再找條好路子了。”


    “那什麽,哥,你現在也是老板了吧?”二嬸端著酒杯接茬說,“上回我過去,就聽那邊批發市場的人都喊你江老板、江老板……”


    “沒沒沒,我哪算什麽老板啊,就一賣飯賣水的。”江爸謙虛著,但是笑容裏還是有那麽些藏不住的自豪。


    江澈在家的專業就是狗腿,看情形立即接上,“我就說吧,我爸出來一定行,誰能想到啊,這才多久,就這麽厲害了。爸,我敬你一杯。還二叔,虧得有你出來幫忙。”


    江爸笑著,謙虛著,“要學的還多著呢。”一邊說,他一邊跟兒子碰了下杯。


    “澈兒啊,二叔跟你說,你爸想得遠著嘞”,二叔一樣跟江澈碰了下杯,說,“前兩天跟我聊,你爸他還說,你去支教這一年,他要替你在臨州買棟房子下來……等明年回來,澈兒你可就是真格省城人囉,公家飯碗,居民戶口,再一棟大房子。”


    江澈正想說話,江爸先開口了。


    “算算也不難,你自己存著一份,再加上咱家兩個店呢,沒準過陣子還不止。”江爸沒否認,拍著江澈的肩膀,自信道:“澈兒你就專心讀書,專心工作,剩下的交給爸……放心,你爸不差人。”


    這一刹江澈覺得這世界真好,偏過頭掩飾眼睛裏的酸澀,舉杯,又敬了老爸一杯。


    江媽在旁不知不覺已經喝了不止兩杯,絮叨著:


    “你二叔二嬸這邊,我也勸他們說,再存多點錢,自己開個店……以後咱兩家都在臨州安定下來了,等明年過完年,就把你小叔一家也帶過來,再澈兒你出麵去纏,把你爺爺也哄過來。”


    “他爺爺可不得澈兒出馬,澈兒麵子大。”二嬸說。


    一家人說著,笑著。


    四個剛走出農村不久的中年人像是剛畢業的年輕人一樣計劃著,暢想著,眼神裏有篤定,有期待……滿滿的精氣神。


    多好啊,不窘迫,抱著希望,充滿願景的生活。


    曾經有過那麽一會兒,江澈想過把存折拿出來,告訴爸媽自己其實買了認購證,告訴他們,咱家有很多錢,你們可以歇下來了,好好享受生活。


    但這一刻,他決定不說,因為生活真正美好的樣子,應該就是他眼前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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