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巨大的動靜甚至傳到了遠在望月湖畔的林楓耳中。[.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他也在注視著這片蒼穹,感受著周圍封印性的陣法力量的變換,不斷調節己身力量的脈動,以適應這個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的龐大禁陣。


    定方、格文拉濤、青瑤,都處於昏迷之中,注定無緣看到這改天換日的一幕。在林楓身旁不願的地方,層層疊疊的赤紅色蝙蝠屍體之上,躺著三頭高大的血紅色怪物的身體。它們有著尖利的爪牙,強健的肢體,還生有惡魔的彎角和尖叉尾巴,但此刻已經沒有任何氣息。它們的身體都有一處致命的部位,被一層冰霜覆蓋。其中一頭惡魔是被劍氣從口中貫入,身體內部被攪得粉碎。曾被林楓誤以為是堅硬武器的東西就是它的牙齒,已經盡數脫落。


    這就是來自深淵的惡魔,傳聞中食火吮血、陰沉狡詐的怪物,它們也會死,也會被純物理的力量擊敗,也會魂飛魄散化入氣澤之中。如此看來,它們與人界的魔獸並沒有太多差別。


    惡魔的血陣已然被破,瘦子老師肯定去了連接兩界的通道處,他要麵對的是第幾等級的領主呢?星低野曠,風撩樹影,林楓的心始終不能安定。


    定方脖頸上的潤玉在星光照耀下揮了更明顯的作用,源源不斷地攫取著天地間的元氣,將沛然的力量化解為純淨溫和的生命氣息渡入他的體內,修補著殘破的身軀。聽見他的呼吸聲漸漸明顯,林楓也得到些許慰藉。


    在星野下遠望,極盡他的目力,差不多能看清泛著粼粼波光的望月湖水。然而他卻沒有看到站立的身影,也沒有聽到戰鬥的聲音。穹空湛亮,望月湖水滿載斑斕星輝,一旁是遠遠傳來的蒙城人民的如雷呼聲,另一邊是清野風動蟲鳴,獨獨少了他所渴望的戰士們的呼喝聲……哪怕是呻吟聲。


    似乎,望月湖就是如此平寂。他的心裏空蕩蕩的,很是難受。就這樣成為佇立著的守望者,風吹衣衫獵獵作響,略顯單薄的軀體在天地遼遠之處渺若螻蟻。


    過了大半夜了,還是沒有人回來。這樣的等待甚至有點悲哀。身後格文拉濤呻吟一聲醒轉過來,慢慢支起身體,澀著嗓音問道:“老師還沒回來麽?”


    林楓回看了一下他,默然搖頭。青瑤緊跟著也醒了過來,她身上受了好幾處傷,一恢複知覺就痛得呼出聲來。格文拉濤柔聲安撫她,顧不得自身酸疲就要給她塗藥,反而腿腳一軟跌倒在地。青瑤連忙扶他起來,關切地察看他的傷勢,兩人手腳推阻著,其狀卻愈親密。


    不理會身後動靜,林楓凝神遠望,終於看出了一些端倪。湖邊林間那些如土壤般相接的黑色物事並不是裸露的土地,而是密密麻麻的屍體。他竭力辨認,模糊地認出其中大多是各種深淵怪物的屍身,也夾雜著死去戰士的遺體,人界的盔甲衣衫在其中比較醒目。他心中微微一沉,默數數目,僅僅視力所及的地域就有三十二名戰士死去,其中一些遺體還難以拚湊完全。


    死去人們所保持的姿勢訴說著他們生命最後一刻遭受的痛苦,他們被如此多的惡魔襲擊,當時在黑暗中還不清楚敵方數目,臨死前還有反抗的勇氣。惡魔把他們的肢體扯亂,要分食他們的血肉。這時候血霧禁陣被破除,深淵生物是無法直接在人界生存的,於是玉石俱焚。當黎明的晨曦到來的時候,惡魔的身體就將在陽光中融解,不會給蒙城中的人們帶來恐慌。然而這些戰士也隻能長眠於此,永遠停留在他們最恐懼最痛苦的地方……


    他盡力以一個冷漠的角度來想象這些戰士們的結局,他們會被賜予勇士的稱號,對於追求榮譽的武者來說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隻不過,他仍然遏製不住地撚住手指,將指尖摁得白也恍然未覺。


    仿佛是一陣錯覺,天水交接、星輝蕩漾之處浮現出一個白色的身影,在璀璨的光芒處顯得那麽不真切。波光動蕩著,將他仿若虛幻的身影推上那片黑色的“土壤”,終於凝成了實像。那人頓了一頓,挑選了一個落足的地方向著營地的方向走過來,滿是憂心的神情。


    林楓心中一顫,他看清了陽悟羽肩頭那塊巨大的暗斑,分明是未幹的血跡。瘦子的身體不自然地傾斜著,已經無法快移動。他甚至沒有看見自己。林楓的心中窩了一團烈火,抽回負在身後的雙手,卻覺指尖一陣生痛。


    “老師!”林楓大步跑上去,迎著陽悟羽大力揮動手臂。陽悟羽眼見他跑來,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身子晃了幾晃,被林楓趕緊扶住。他定了定神,微微作勢掙開林楓的手臂,朝著營地的方向問道:“他們三個沒事吧?”


    “受了點傷,但沒有生命危險。”


    “活著就好!”陽悟羽欣慰地點點頭,頓時一陣頭暈目眩,連忙扶住林楓的肩膀。林楓感覺到他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扶著自己肩膀也支撐不住沉重的身體,軟軟向下滑去,連忙抓住他另一隻手臂,卻觸到一片粘濕,心中一驚轉而抓住他腰間。卻見他嘴角肌肉抽*動了一下,擰緊眉頭虛弱地罵道:“你小子想痛死我啊……”


    林楓小心地攙扶他走到營地,縮進一個帳篷內躲避烈風。格文拉濤和青瑤想要將定方也抬進來,卻被林楓厲聲喝止:“不要動他!他的身體很虛弱,禁不起任何磕碰!”


    青瑤觸電般縮回手來,委屈地撇了撇嘴,眼眶漸漸紅了起來。林楓也覺得自己語氣過激,但沒工夫細想這些瑣事了。他安頓瘦子在床上躺好,就被打去湖邊搜尋還活著的人。


    他放心不下瘦子的傷勢,在帳篷外踟躕了一會兒,想要把雲端深處的烏鴉召喚下來。然而無論他怎麽用心呼喚,出去的訊息都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一點回應。瘦子的聲音從帳篷裏響起來,還夾帶著一絲怒氣:“你還磨蹭什麽!不知道去救人嗎?”裏麵傳來幾聲響動,瘦子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卻終無餘力。林楓隻得告罪一聲,縱身離開。


    望月湖畔屍骸堆疊,林楓輕輕呼喚著在附近繞了幾趟,從這些死屍堆中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他沿著湖邊往北邊奔去,隻看到更加慘烈的戰況,鮮有完整的屍身。


    一路奔過去,所見場景令他再也難以出聲。他尚是第一次見識如此盛大的死亡儀式,空氣中充沛的陰森氣息令他漸漸感覺脫離了星辰的溫暖,從頭到腳浸在刺骨的冰冷之中。殘破的肢體沒有表情,無法傾訴他們的冤屈,可是這一幕煉獄景象的產生僅緣於某人的一念。他的內心積蓄了某種情緒,已經被眼前所見催化得快要滿溢,迫切需要尋找一個泄的口子。


    真希望那個人還活著,無關榮譽與恩義,他還欠逝者一個公道!


    林楓腦中閃現紛亂的念頭,從望月湖北麵跑到西麵,再到南邊,積蓄的情緒快要在胸中炸開。


    竟沒一個活下來麽?……嗬!好一個血咒之夜!


    秦公子,不會連你也死了吧?


    繞湖疾走,林楓忽然止住腳步,翻開一堆屍體,在模糊的血肉層下拉出一個氣息微弱的人來。那人渾身上下都塗抹了惡魔的血液,藏在屍體堆中逃過一劫,然而強腐蝕性的惡魔之血已經蝕進他的體表,即使能活下來,也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樣。


    林楓心中猶豫,也許對這個人來說,死是更好的歸處?


    林楓緩緩將那人平放在地上,出乎意料地,感覺到隱藏在他身體裏的蓬勃生命力旺盛起來,很快就醒轉過來。他動了動手指,卻沒有睜開眼睛。林楓把他弄到水中洗掉皮膚表層的血液濃漿,旺盛的生機開始修補傷口,以肉眼可見的度結痂脫落,不一會兒就恢複大半。


    “好強的意誌!”林楓心中暗驚,此人居然能生生忍受鬼血蝕體的痛苦,強壓下體內反抗的力量,以莫大的毅力撐住大半夜而不出一點響動,這份堅韌和膽色足以讓他動容。如果自己遲來片刻,他藏在身體深處的力量也會伴隨著他的生命渙散而去吧!


    不過,這張臉已經徹底毀了。坑坑窪窪的表皮,遍布著肉紅色的小疙瘩,色澤深淺不一的疤痕將一張臉分割得支離破碎,被魔血浸染得赤紅色的蓬亂頭,躺在群屍之中像鬼多於像人。好在,手腳關節沒什麽大礙,還能保留一些戰鬥能力。


    他睜開雙眼,對著林楓迷惑了好一會兒才完全清醒,掙紮著支起上身,瞧見周圍遍布的血肉,微微愣神後長歎一聲,身體裏竟然多了幾分力氣,勉強站了起來,向著林楓深深鞠躬:“多謝公子相救,夏竹蘭無以為報,願追隨公子以效犬馬之勞!”


    林楓聽見他還算清朗的少年的聲音,神情更是一暗,半晌沒有言語。夏竹蘭或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往湖中模糊醜陋的倒影看了一眼,神情未有多大變動,隻是腰板卻不自覺地直起了幾分。沒人願意要這麽一個實力低微的醜八怪做追隨者吧……我是一粒自由的塵埃,當我這麽想,心裏麵就會輕快一些……


    林楓忽然揚起手來,手中握著一把精致的銀色的折扇,在他錯愕的眼神中遞過去:“你是我的第二個追隨者,這個送給你防身吧!”


    此後又多了一些束縛,林楓心頭沉重,默默扣問自身,到現在為止,所作所為還稱得上良善吧!


    然而,萊斯帝國好像有句俚語是這麽說來著:自古仁者無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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