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人的事情總算解決掉了, 路謹的案子卻一時陷入僵局。雖然模擬畫像已經出來,但畢竟不是什麽普通刑事案件可以直接畫影圖形去通緝的, 而濱海市雖然不是什麽大城市,人口卻也不少, 隻靠沈固他們三四個人,根本沒法從茫茫人海裏把這兩個人找出來。


    沈固看看表,四點鍾了。這幾天在全市搜索睚眥,他們已經好幾天沒在九點之前回過家。這會兒正好在台東附近,於是他打個電話讓小黑子和柳五也回家休息,車頭一轉,去診所接鍾樂岑回家。


    小來給他開的門。因為他現在常來, 鍾樂岑就在門框上直接鐫了靜符, 省得他一進門裏麵雞飛狗跳。小來看見他就笑了笑,小聲說:"有個客人還沒走,樂岑哥跟她說話呢。”


    其實不用他說,沈固已經聽見了。門又不隔什麽音, 他在門外就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 隻不過這會更清楚了些:"……真的,我也不知道怎麽一到你們這兒就好了,在家裏時常這樣,帶它出去散步,突然就好像嚇得不行了,一個勁打哆嗦。”


    鍾樂岑手裏正抱著一隻小泰迪,一麵聽女人焦急的敘述, 一麵皺眉思考:"這不是生病,肯定不是。我已經檢查過了,貝貝身體很好,沒有毛病。張太太,你確定它不是被嚇著了嗎?”


    女人肯定地搖頭:"看著像,我開始也以為是嚇著了。可是後來我都在沒什麽人的時候帶它出來,還是這樣。你說嚇什麽呀?又沒人又沒什麽大動靜,能被什麽嚇著?


    "這不一定。狗有的時候是這樣的,哪怕我們看著不起眼的東西,狗都可能會害怕,畢竟和我們人是不一樣的。這樣,我到您家那邊去看看吧,您牽著貝貝再遛一趟讓我看看行嗎?"鍾樂岑說完這句話就看見沈固走進來,呀了一聲:"你怎麽過來了?”


    "過來接你。"沈固向女人點了點頭打個招呼,"要出去?”


    "哦,我得去張太太家看看,貝貝總是這樣也不行。”


    "我跟你一塊。”


    女人住的是剛建成不久的高級小區,因為人還沒有住滿,越發顯得環境幽雅。綠化麵積大,還有一個人工湖,引來的據說是附近一條河的活水,比那些完全封閉的人工湖顯得要幹淨漂亮得多。女人按照平常遛狗的路線,牽著小狗在小區裏走起來。開始小狗還挺好,等走了一半,小狗就露出畏縮的樣子不願意再走了。女人硬拽著它又走了幾步,小狗突然猛地一掙掙脫了狗繩,夾著尾巴躲到女人身後,咬著她的褲腳用力往後拽。


    "貝貝,貝貝?"女人無措地彎腰想把狗抱起來,狗卻躲著不讓抱,仍然把女人往後拉,而且喉嚨裏低聲哀叫,卻又不敢大聲。沈固抬頭一看,前麵就是人工湖。這時候湖邊上隻有幾個老人在慢慢繞著圈子散步說話。


    "一直都這樣?"沈固眼睛微微眯起來。


    女人無奈地被狗拽著往後退:"是啊。不過以前不這樣。以前可喜歡這湖了,天天撒歡兒繞著湖跑。就這段時間,見了就怕。開始我聽人家說有個什麽恐水症,還以為它得了這病呢。後來小鍾你說是嚇的,我就一直注意,可也沒見有什麽東西能嚇著它啊?”


    鍾樂岑皺皺眉,並沒說恐水症就是狂犬病。這個張太太有錢,狗也得寵,可是對養狗,她實在也不知道什麽,就是仗著錢多而已。


    沈固眼睛掃視著人工湖,壓低聲音對鍾樂岑說:"會不會湖裏有什麽古怪?”


    鍾樂岑也壓低聲音回答:"說不定。所以我今天想過來看看。”


    沈固瞪他一眼:"這種事以後叫上我,不準一個人來!”


    鍾樂岑衝他笑笑,回身向女人說:"張太太,你帶貝貝先回家吧,我們在這湖邊上看看,如果能找出問題,我們再跟你聯係。”


    女人不甚滿意,但也隻能如此,抱著狗走了。


    沈固仔細觀察著這個人工湖。湖水果然比一般的人工湖幹淨,不是那種長滿水藻的濃綠色死水,而是淺綠色的。湖邊上栽著垂柳,雖然還不粗,也有幾根垂下的枝條,幾個老人一邊說話一邊散步,並看不出有什麽異樣的地方。


    "應該沒有出過什麽事。如果出過事,人也會下意識地遠離這地方。”


    "應該是沒有。"鍾樂岑也點頭,"這麽高檔的小區,又正在熱賣的時候,如果出什麽事,肯定有報道。而且這個地方從風水上來看也確實不錯,不會有什麽鬼祟。”


    "不會有……"沈固皺起眉,"狗的感覺比人強得多,泰迪是膽小的狗麽?”


    "泰迪是貴賓的一種,以前是用來獵水鳥什麽的,膽子應該並不小。嚇成這樣,肯定是有東西。但我實在看不出來這裏會有什麽。”


    沈固走到湖邊,凝視著湖水,水流不急,但從水麵的紋路還是看得出水的流動。鍾樂岑看了一會,忽然說:"這湖裏沒魚啊。”


    沈固凝目看去,果然沒魚。一般的人工湖裏都會養點鯉魚什麽的,有水有魚,看著也歡勢,而且圖個"如魚得水"的口彩,但這個湖裏水很好,卻一條魚也沒有。


    鍾樂岑已經跟一個老人搭訕起來:"大爺,這湖挺漂亮的啊。”


    大爺可能以為他們是來看房子的,很高興地說:"是啊是啊,這小區不錯的。這湖比有些小區那死水溝幹淨多了,看著就舒服。”


    "哦--"鍾樂岑俯身看水,"這湖裏沒養點魚啊?”


    "養了啊--"大爺也低頭去看,"有紅鯉魚,還有點草鯽魚,都挺大個的--誒?往常都聚在湖邊上的,今天這怎麽什麽都沒了?”


    "以前有魚?”


    "當然啊,我們有時候還帶點饅頭過來喂喂。今天這怎麽了?怎麽什麽魚都沒了?”


    沈固湊過去:"您上次來喂魚是什麽時候?”


    "哦--"大爺想了想,"差不多一個禮拜了吧。”


    沈固輕輕捅了鍾樂岑一下,兩人走開了,留下大爺一個人在納悶。


    "本來有魚,現在沒了,被什麽吃了?”


    鍾樂岑搖頭:"這麽淺的水,也藏不住什麽。”


    "既然是活水,看看出水口去。”


    出水口上裝了塑料小網,自然是為了攔住養在湖裏的魚。但是現在小網已經被咬破了個口子,雖然不大,卻也足夠所有的魚鑽出去。


    "被什麽咬破的?"鍾樂岑站在岸上,看沈固踩在水裏,有點擔心,"水涼嗎?”


    "沒事。"這水溫至少有十五度,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麽,"這網,好像就是被魚咬破的。"是一點點磨破的,並不是被什麽東西大力撕咬的樣子。


    "被魚咬的?"鍾樂岑也納悶了,"這麽淺的水,能是什麽東西?把這些魚嚇成這樣,居然能咬破了網逃掉?”


    沈固趟著水往岸上走,水流從他小腿處流過--沈固心裏一動:"這是活水,東西未必是在這湖裏,也可能在河的上遊。”


    人工湖的水是從白沙河引過來。沈固開車到了白沙河,順流緩緩向上,卻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白沙河水淺河窄,比那個人工湖深不了多少,真要是有什麽東西,好像也藏不住身。鍾樂岑查看著地圖:"白沙河從嶗山巨峰北起源,中間還流經嶗山水庫,全長有28公裏呢。真要找,咱們得一直找到嶗山去。”


    "找到嶗山倒沒什麽,問題是咱們要找什麽?到現在還不知道該找什麽,這才是個大麻煩。沒頭沒腦的,就是找遍了嶗山都找不出結果來。”


    鍾樂岑為難地皺著眉:"你能看見水裏有什麽不對嗎?我看不到什麽。”


    這些日子雖然忙,東方辰一直在按部就班地給沈固三人上課,給他們講述各種鬼怪的習性和外觀。小黑子聽這些固然是白聽,沈固卻是受益匪淺。他有陰陽眼,但很多時候,他根本分不清人和鬼。東方辰的講授就是讓他能分辨在什麽時候地點出現的"人"其實可能是"鬼"。但是現在天雖然已經微暮,他卻並沒有看見什麽不該有的東西,隻有搖搖頭:"看不出什麽來。”


    "去水邊上看看。"鍾樂岑推開車門走下去。白沙河水深也就是兩三米,河邊上就更淺點,而且這個地方有個拐彎,水流較慢,上遊有什麽東西漂下來,比較容易堆積在這邊河岸上。現在還沒有管理人員過來清潔,鍾樂岑就直接跨到河灘上去翻那些東西。這工作做起來很麻煩,尤其是現在天色將黑。沈固拿出微型手電,兩個人就一點點折騰起來。足足翻了快一個小時,鍾樂岑手中的樹枝忽然從垃圾堆裏扒拉出半邊盤子似的東西,沈固把手電往上一照,兩人就同時叫了出來:"鱗片!”


    確實是鱗片,破碎的半邊,就足有普通碟子那麽大,微青的顏色,一毫米厚。沈固眼神一肅:"是睚眥!"類似的東西,他曾經見過,在一個小旅館的桌子底下--那時候,睚眥正是被栗田口弄走的。


    "難道睚眥在這河裏?”


    "不可能的。"鍾樂岑立刻否定了,"白沙河的水這麽淺,睚眥是深海生物,這點水根本不夠它藏身的。”


    "那就隻有嶗山水庫!"沈固一錘定音,"大概就是水從那裏流出來,帶著睚眥的氣味,才嚇到了狗,更把魚也都嚇跑了。”


    鍾樂岑一把拉住他:"你幹嗎?”


    "去嶗山水庫呀!”


    "現在天都要黑了,咱們就這樣跑到嶗山水庫去,碰不上睚眥還好點,碰上了就慘了。”


    沈固想起當年與睚眥碰麵時的慘烈景象,眉頭一皺:"那怎麽辦?”


    "當然怎麽也得白天去。青島這地方,大概也就隻有嶗山水庫能藏得住睚眥。一時半時,那兩個日本人肯定還離不開。我們先回去,至少也得盡量準備點東西。”


    沈固跟著他上車,問:"要準備什麽?”


    鍾樂岑一窒,半天才說:"我也不知道。睚眥是龍之子,不是凡物,神力驚人。而且雖然好殺,卻是生活在深海,很少出現,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對付。”


    "當時栗田口是用什麽辦法把睚眥拘住的?你說他用的是那個大鵬明王咒,能想辦法也搞到一份嗎?”


    鍾樂岑為難地搖搖頭:"我說過的,我寫佛經沒有咒力。栗田口用的大鵬明王咒,肯定也不是他自己寫的。那種力量,他不行。那東西應該是很古老的咒符了,可能是不知多少代之前的高等陰陽師留下來的,也可能是他不知從什麽渠道弄來的古物。那種力量,就算樂洋來寫,也不成。更別說我與佛無緣了。”


    沈固眉頭皺得更緊:"照這麽說,我們得去找個得道高僧?湛山寺的和尚行麽?”


    鍾樂岑當真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才說:"這就難說了。湛山寺的香火聽說是不錯的,但是真正與佛有緣的高僧少之又少,不見到人,一切都難說。而且大鵬明王咒不是正統佛經,就算佛學院出身的,也未必知道怎麽寫。”


    沈固拍了一下方向盤:"那怎麽辦?”


    鍾樂岑也很無奈:"你讓我再想想。我們得趕緊先把這事報上去,也許特事科有人在附近,可以過來幫我們。”


    沈固想想也沒有別的辦法,便先給東方辰打了個電話。東方辰聽到睚眥兩個字,也是一驚:"我馬上上報,你們不要貿然行事!”


    "東方辰怎麽說?”


    "她說讓我們不要貿然行事。"沈固掛了電話,"如果沒人盡快過來,貿然也得行事了,要是讓人跑了,再找就難了。”


    "我知道--"鍾樂岑話沒說完,就愣了一下,"你看!”


    已經到了康佳花園,小區門口的燈下,有個人站在那裏抽煙,神情看起來頗有些煩躁。


    "是張少。"鍾樂岑小聲說,同時偷偷觀察一下沈固的表情。


    沈固眉頭皺了一下:"別理他。”


    "等等。"鍾樂岑拉拉他,"如果讓他來寫大鵬明王咒,可能會有效果--”


    沈固突然一腳踩下了刹車,轉過頭來看著他。鍾樂岑被他看得有點發毛,趕緊改口說:"我真沒別的意思。要不然,我們還是不理吧,另想辦法就是了。”


    沈固沒有接這話,隻是皺著眉看看他:"你眼睛不疼嗎?”


    鍾樂岑一怔:"啊?不疼啊,為什麽要疼--哦!是啊,我倒忘了!好像--真的,沒事?沒感覺了啊。”


    沈固眉頭皺得更緊:"是不是從海市回來之後就沒事了?"他忽然想起來,從海市回到小青島,他們和邵靖離得那麽近,鍾樂岑都沒有再說過眼睛有什麽感覺。當然他並不是認為鍾樂岑眼睛不再疼就會跟邵靖有什麽,也不願意鍾樂岑有這麽個毛病受罪,但怎麽想,怎麽都覺得不如從前感覺好。


    鍾樂岑仔細回想了一下:"在海市裏其實就疼得沒那麽厲害。不過我以為是海市的問題,畢竟那個地方有海族的靈力籠罩,不像陸地……但是,確實出了海市之後就沒感覺了……唔,你--"沈固忽然伸手捧起了他的臉,一手摘下他的眼鏡,仔細端詳。鍾樂岑稍微有點緊張:"怎麽了?”


    "你眼睛旁邊的痣不見了。”


    "嗯?"鍾樂岑回手去摸。那顆小痣比皮膚略微高一些,不太明顯,但能摸得到。但現在觸手平滑,確實沒有了。


    鍾樂岑皺眉摸了幾下,忽然記起來:"啊,也許是--"當時,他記得蛟妾傷了邵靖的時候,血曾經濺到他臉上,當時有一陣子他眼睛熱辣得厲害,像有一團火鑽進去似的。但好了之後,就再也沒感覺了。後來出了海市,他一直在擔心沈固的情緒,就沒注意到自己壓根對邵靖再沒什麽反應了。


    "是什麽?"沈固又端詳了一下。那顆痣確實是不見了,一點兒痕跡也沒有了。有那顆痣在,讓鍾樂岑有點平凡的五官顯出幾分豔色,現在痣是沒有了,但鍾樂岑的眼睛卻似乎--更明亮清澈了?當然,也有可能是車頂燈映的……


    "取我眼中血,還你心頭肉……"鍾樂岑有些茫然地輕輕念出來,不由自主地撫摸著自己的眼睛。前世,是他的眼中血求來了鬼子,雖然,最後的結果也隻是悲劇。他說過相見爭如不見,也許就是這句話,讓他見了邵靖就雙眼疼痛。可是現在,什麽感覺都沒有了。也許,是邵靖的心頭血洗去了那顆痣,也許,他已經用自己的血把他的眼睛還了來,也許,他們真的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幹嗎去?"沈固一把拉住鍾樂岑。


    "去跟他打個招呼。"鍾樂岑回頭一笑,"放心,為了睚眥的事。"說完,推開車門下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都市夜歸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朱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朱砂並收藏都市夜歸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