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沈固不怎麽放心犬鬼, 但這條狗的表現還是不錯的,至少現在沒有出現攻擊性行為。言靈仍然是毫無線索, 沈固經常半夜裏拿自家電腦上天涯去逛,但從來沒碰上那個什麽“廢話簍子”, 一時間束手無策。唯一的安慰就是蕭士奇再也不來麻煩他了,估計是發現了他沒有利用價值的緣故。


    “我們今天去看非非吧。”沈固一到家,鍾樂岑就快活地抱出一盒蛋糕來,“非非今天過生日。”


    沈固點點頭,眼光突然瞥到旁邊的犬鬼,立刻一聲斷喝:“八雲!”犬鬼應聲把爪子從湯圓身上收回來,一臉正經地趴好。


    八雲是犬鬼的名字, 沈固也不知道鍾樂岑是怎麽知道的, 反正就跟著叫了。沈芝雲的旅遊計劃因為朋友身體不好一再拖延,前天終於出發了,隻是地點從麗江改為三亞,準備幹脆過了年再回來, 於是沈固就把湯圓接了過來。鍾樂岑做了一隻刻著符咒的小鈴鐺給湯圓戴上, 就不再害怕沈固了。可是連帶著的,它也感覺不到犬鬼的異常。湯圓是一隻被慣壞了的貓,除了在鍾樂岑這裏乖,對其他人或生物那也是要欺負一下的。當然如果沒戴鈴鐺,它絕對不敢去惹犬鬼,但現在戴了鈴鐺,就有點不知死活, 時不時地要去挑戰一下這條大狗,因此沈固不得不時時盯著,以免這隻貓死都不知怎麽死的。


    鍾樂岑一邊整理禮物一邊念叨:“八雲你不要欺負湯圓啊,以大欺小,你不臉紅麽?”


    湯圓鬼精鬼精的,看見鍾樂岑收拾東西,就喵嗚一聲跳到他懷裏,擺出一副要跟著出門的架式。犬鬼趴在那裏,表麵上八風不動,其實眼睛也一直瞅著鍾樂岑。鍾樂岑沒辦法,拍了拍湯圓:“好了好了,都去,都去。”


    好在沈芝雲一走,車就歸沈固開,帶一狗一貓出門倒也不麻煩。鍾樂岑抱著湯圓坐副駕,犬鬼趴在後座。說實在的,沈固還是不太放心,一邊開車,一邊還要從後視鏡裏監視這家夥。


    已經過了上下班的高峰期,車流暢通,沈固開著車,突然從後視鏡裏看見犬鬼猛地打了個哆嗦,耳朵陡然豎得筆直,身體卻趴得更低。沈固眼角餘光一掃,看見一輛銀白色的豐田跟他們擦肩而過,已經開過去了,駕駛員卻似乎轉回頭來看了一眼。


    “那車裏的人你認識?”


    “唔?”鍾樂岑不解。沈固從後視鏡裏瞥一眼犬鬼:“問你呢,認識?”


    犬鬼耳朵仍舊直豎著,喉嚨裏嗚嚕了一聲,慢慢放鬆身體。鍾樂岑後知後覺地轉頭去看:“剛才過去的那輛車?”


    “嗯。豐田。日本人支持國貨。”


    鍾樂岑表情嚴肅起來:“是土禦門家族的人?”


    犬鬼在他的目光之下放平耳朵,又嗚嚕了一聲。鍾樂岑皺起眉:“你拿了十握劍,對不對?”


    犬鬼不吭聲。鍾樂岑歎口氣:“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十握劍本來也不是你的,該還給人家就還給人家吧。”


    犬鬼猛地嗚了一聲,帶著憤怒。鍾樂岑伸過手去摸摸它的頭:“你啊,不就是想要自由麽?用十握劍換你的自由不好嗎?報複心太重不好,心態要放平和,日子才過得輕鬆。”


    犬鬼在他手下蹭了蹭,喉嚨裏發出一串咕嚕聲,把頭枕在兩隻前爪上,閉上了眼。


    非非壓根兒都忘記了自己的生日,看見鍾樂岑,高興得不得了:“樂岑哥,還是你好,還想著我過生日!”


    鍾樂岑笑笑,把東西放下:“非非,你胖了。”


    “啊?討厭!”非非立刻衝到鏡子前麵去,“真的真的,都兩個下巴了。”


    牌九在廚房裏嗤笑:“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不胖就怪了。你沒看養豬?”


    非非雙手叉腰:“你有臉說!吃了睡睡了吃,不都你害的嗎?”


    牌九端著菜出來,反唇相譏:“行了啊,都多長時間了,你不早沒事了嗎?叫你早晨起來去跑跑步,誰死賴著不起床的?”


    非非對他吐舌頭:“我高興!”


    “所以你就變成豬。”


    “你才是豬!”


    鍾樂岑笑著製止他們沒營養的對話:“好了好了,別吵了。”


    非非白了牌九一眼,卻看見跟在沈固身後的犬鬼:“嗬,好大一條狗!黑背?”


    “日本種。”


    “日本種?”非非繞著犬鬼轉了一圈,“秋田犬?不像啊。要麽?是雜種?”


    犬鬼嗓子裏立刻嗚嚕了一聲,鍾樂岑趕緊拉住它的項圈:“非非你別胡說。”


    非非嘖了一聲:“好大的脾氣。行了行了,我不該說你是雜種,不過你到底是什麽種嘛。挺拉風的倒是。來來來,請你吃蛋糕。”


    沈固看著他們笑了笑,轉向牌九:“找到工作了?”


    “啊,找了附近一家公司當保安。”牌九一臉的懶洋洋,“沒什麽勁,半個月了也沒點事,閑得長毛。”


    沈固有點無語。他知道牌九的脾氣,那叫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當初進了隊裏,老隊長怎麽整,也沒把他這毛病整過來。


    “哎,哥,”牌九湊過來,指著客廳裏的鍾樂岑,“嫂子不是天師麽?上次我說的那事,讓他給隊長招個魂咱們見見那事,成不?”


    這事沈固跟鍾樂岑提過一次,鍾樂岑也答應了,但之後就是言靈的事,一直忙亂到現在,還真是差點忘記了:“他答應過,一會我問問。”


    “要行就今天晚上唄,也讓我看看隊長。”


    沈固過去跟鍾樂岑一說,鍾樂岑就點了頭:“行啊。對了,這事我都給忘了……好在我讓樂岑畫的符還帶在身上呢,等會吃完飯就行。”


    非非自打從鬼門關裏回來,對這些神眉鬼道的玩藝大感興趣,連自己的生日也是草草了事,趕緊的收拾起東西騰出地方要看鍾樂岑召魂,嚷著要看看牌九的隊長是什麽模樣。鍾樂岑無奈地歎氣:“非非,這不是看電影,你是見不到人的,頂多隻能用扶乩的方式跟他說幾句話。”


    非非大失所望:“那為什麽我在鬼門關裏看見的都有模樣?”


    鍾樂岑搖頭歎氣:“非非,難道你想再進鬼門關裏去找人?”


    非非想想那身不由己的僵硬感覺,吐吐舌頭,搖了搖頭:“不要。”


    桌子上的東西拿走,鋪上一張大白紙,鍾樂岑拿出一支簽字筆,式樣跟普通簽字筆沒什麽兩樣,但筆身上刻滿了古怪的花紋,尤其是筆頭上鑲了一小塊東西,在燈光下透出微紅的水晶般的光澤。非非好奇地伸手想摸:“什麽做的?水晶?”


    牌九一把把他的手打下去:“不管什麽東西你就亂摸!”


    非非憤怒地捂著手背:“不摸就不摸,你使那麽大力氣幹嗎?手跟鐵板似的!”


    沈固看著那東西,覺得很像鍾樂洋耳朵上戴的耳釘:“有點像樂洋戴的那個——”


    鍾樂岑笑了:“沒錯,不過沒有樂洋戴的那個好,那個可是靈砂,也是我們鍾家的寶貝。”


    非非又好奇起來:“靈砂?靈砂是什麽東西?這個又是什麽?”


    “靈砂是有靈性的丹砂,就是朱砂,就是我們用來畫符的那種。不過畫符用的是下等的末砂或豆砂,靈砂卻是最上乘的。南方所出的朱砂,長在白石床上並且成顆單生的,叫做光明砂,就能辟惡安魂,解各種邪瘧之毒。這其中再煉製過的,才叫靈砂。我們鍾家先輩煉製成的也就是幾顆而已,樂洋耳朵上戴的那一顆雖然小,卻是最好的。不過那東西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的,樂洋一年之前還不能戴呢。我用的這個是辰州產的光明砂,一來通靈,二來能保證扶乩人的安全,不致被邪鬼所侵。”


    非非張大了嘴:“怎麽?扶乩還很危險嗎?”


    鍾樂岑笑笑:“你知道請碟仙嗎?”


    “知道,以前在學校裏還跟同學玩過呢。”


    “你們玩過?”這次輪到鍾樂岑驚駭了,“你們膽子可不小啊……”


    “怎麽了?不就是玩玩嗎?”


    “你們怎麽玩的?”


    “就像網上說的那樣嘛,準備一張寫字的紙,一個碟子,幾根蠟燭什麽的,然後四五個人一起把手按在碟子上——不過每次都沒成功嘛,碟子根本不動,唯一動的那次還是我們那個同學搞鬼嚇唬我們的……”


    “你們四個人?晚上幾點玩的?幾個男的幾個女的?”


    “十點左右吧,那時候宿舍就熄燈了。哪有女的啊,晚上男女生不準亂串宿舍。”


    鍾樂岑吐了口氣:“還好,還好你們沒請女生來參加,否則真請到了不幹淨的東西你們就糟糕了!”


    非非眨眨眼睛:“難道真有碟仙?”


    鍾樂岑冷笑一聲:“真請來碟仙倒不要緊,頂多弄個惡作劇逗你們一下,就怕你們請來的不是碟仙而是惡鬼!”


    非非張開了嘴合不攏來:“會,會請到惡鬼?”


    鍾樂岑瞪他一眼:“當然!半夜三更,正是鬼出沒的時候,你們請的碟仙其實也是鬼,但碟仙一般比較溫和,不激怒他們不會出事。可是萬一操作有誤請來的是惡鬼,你們就慘了!”


    非非吐吐舌頭,往牌九身後縮了縮,小聲說:“但我們沒請到呀。”


    “當然沒請到。鬼屬陰,你們全是男人在請,一般請不到。還算好。”


    非非不敢說話了。鍾樂岑輕易不發火,發起火來也挺嚇人的,一口氣訓完了人,四麵看了一眼:“把燈關上吧。”


    燈關上,窗簾拉好,點起幾根白蠟燭,屋子裏一下就有一種幽暗陰森的氣氛。非非被鍾樂岑訓得有點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又往牌九身上靠一下:“你們隊長,不會也變惡鬼吧?”


    牌九狠狠瞪他一眼:“說什麽呢!你要是害怕,到臥室睡覺去!”


    非非這會兒哪敢一個人呆著,拚命搖頭。牌九把他按在椅子上:“安生點,要是攪了局我揍你!”


    鍾樂岑把簽字筆夾在兩根手指間,輕輕懸在紙上,讓筆尖恰好碰到紙麵,然後輕輕念誦起來。沈固和牌九心情都忍不住激動起來,兩個人四隻眼睛緊緊盯著筆尖。然而過了半天,筆尖動也不動。鍾樂岑也忍不住皺起了眉,右手夾著筆,左手從衣袋裏摸出張符紙輕輕一抖,符紙燒出一小股白煙,漸漸彌散開來把他的右手罩住。半天,煙霧散了,紙上還是幹幹淨淨的,鍾樂岑一鬆手,筆倒在紙上,這次倒是劃出一條黑線來。沈固詫異:“怎麽了?”雖然說鍾樂岑沒有靈力,但他施用的法術還真沒有不靈過。


    鍾樂岑也是滿臉的莫名其妙,想了一會才說:“請不到。”


    “怎麽會請不到?”


    “這個——你們隊長真死了?”


    牌九叫起來:“當然是真的,誰拿這個開玩笑?遺體還是我們看著火化的!”


    “可是——可是鬼門裏請不到。要麽他沒死,要麽——已經轉世投胎了。”


    沈固和牌九對看一眼:“投胎也好,不過,能知道他投到哪裏去了嗎?”


    “對啊對啊!”牌九大為激動,“要能查出來,我們也去見見。”


    “我試試。”鍾樂岑在口袋裏翻了半天,拿出兩張符拚在一起。也不見他用膠水,隻是用手抹了抹,兩張紙就成了一張,中間還有縫的痕跡,可是又確實粘成了一張。非非像看魔術似的:“樂岑哥,這是什麽?”


    “哦,這一張是進出鬼門的送魂符,這一張是查詢轉世情況的問符。對了,你們隊長的生辰八字是什麽?”


    牌九馬上報出來,然後疑惑:“送魂符?送誰的魂?”


    “誰去鬼門關查這事,就送誰的魂。”


    非非大驚:“還要進鬼門關裏去查?”


    “當然。轉世投胎要過奈何橋,由轉輪王掌管,不進鬼門,怎麽能知道?”


    非非結巴:“那,那,樂岑哥你打算送誰去啊?”


    沈固不同意地看著鍾樂岑:“如果是你要去,那可不行!”


    鍾樂岑笑了:“生魂進去太危險,我沒那個能力,可不冒險。”


    “那讓誰去?”


    鍾樂岑又點燃一張符紙,小聲說:“你給幫個忙唄?”煙霧裏,一個嬰兒漸漸成形。沈固把符紙貼在他身上,“幫個忙。”嬰兒看他一眼,翻個身,忽然不見了。


    非非目瞪口呆:“這,這又是什麽東西啊?”


    鍾樂岑製止他:“不要不禮貌,他在幫我們的忙。”


    非非識相地閉了嘴,房間裏靜悄悄的,小小一張符紙,燒出的煙霧卻盤旋不散。足足有半個小時之久,煙霧一下子散了,桌子上掉著半張符紙,正是鍾樂岑剛才說的問符,但紙上幹幹淨,啥也沒有。沈固詫異:“說什麽了?”


    鍾樂岑也茫然:“什麽也沒有,你們隊長的魂根本沒進過鬼門。”


    這下子連沈固也激動了:“怎麽可能!難道人死後可以不進鬼門?”


    鍾樂岑小聲說:“也有可能……孤魂野鬼……”


    牌九立刻就炸毛了:“怎麽可能?隊長怎麽會是孤魂野鬼?”


    “他……死在哪裏?”


    “……境外……”


    “可能……他回不了家……”


    “怎麽會!”牌九要抓狂了,“當時我們把他帶回來了,帶回來了!”


    沈固抓住鍾樂岑的手:“能給他招魂嗎?如果他真是……孤魂野鬼……”


    鍾樂岑點點頭,再次找出一張符紙,這次直接用小刀劃破了自己的手指,把血染在上麵,這才折成一隻紙鶴,輕輕念道:“去國離鄉,四野茫茫,今我歸來,魂魄蕩蕩。魂魄歸來兮——你們喊他的名字。”


    “李越——”


    “隊長——”


    紙鶴沒動。


    “隊長!李越!”


    “別叫了。”鍾樂岑打斷牌九,“他沒死,不是魂魄。”


    “怎麽可能!”牌九真要瘋了,“被打斷了頸動脈,我們找到他的時候屍體都冷了,怎麽可能不死?”


    “可是確實招不到魂。既然沒進鬼門,又不在人間遊蕩,那隻有一個可能——魂魄還在體內。而且——多半和我們不在一個時代,所以叫生魂也叫不到。”


    沈固和牌九麵麵相覷,覺得簡直像聽天書,半天,還是非非吐出兩個字來:“穿越?”


    牌九想也沒想,回手給他一巴掌:“你看亂七八糟的書看多了!”


    非非抱著頭怒視他:“tmd,你打上癮了?不是穿越,那你說是什麽?”


    牌九無話可說。沈固想了想:“樂岑,還有什麽辦法能知道他在哪裏嗎?”


    鍾樂岑搖頭:“不過也許我可以給他算一卦,看他情況如何。當然,這是在他當真活著的前提下。”


    “那你試試。”沈固覺得這事實在太詭異,但事到如今,他倒真願意相信隊長還活著。


    “沒銅錢,找一把硬幣吧,不過也隻能看個大概。”


    非非翻出一大把一毛的硬幣,鍾樂岑用朱砂在每一枚上都抹了一道,然後放到一個杯子裏,遞給沈固和牌九:“你們一起擲吧,心裏想著他就行了。”


    嘩啦一聲,硬幣散落在地上,鍾樂岑低下頭仔細看了半天,笑了:“他沒事。這一卦前危後定,左右逢源,沒事的。嗯——好像糾葛不少,不過,卦相很好,而且——好像豔福不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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